“嗐!满大街的官差,你还怕什么呀?”

“我怕的就是他们,警匪一家,谁不害怕?”

这年头,百姓怕官,早已深入骨髓。

莫说是今天这般阵仗,就算是放在平常,良民上街碰见官差,腿肚子都得跟著打颤,赶忙绕道避让。

小翠终究是个女人,关伟也不便强求,思来想去,便只好先回屋里,盼著老七能早点回来。

没想到,两人刚一进屋,院子里便响起来“咣咣咣”的砸门声。

小翠以为是七爷落了什么东西,便急忙转身赶过去应门。

结果院门一开,外头站著的,却是两个身穿制服的大盖帽。

两人腰上別著警棍,肩上扛著步枪,年岁稍长的那位,手里还拿著一本户籍名册。

小翠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问:“两位长官,什么事儿啊?”

两个老柴並不作答,旁若无人地走进院子里,朝小翠打量一眼,冷哼著问:“你叫什么?”

“江翠翠。”

奴隨主姓,理所应当。

两个老柴借著微弱的灯光,在名册上核对片刻,又问:“这家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关伟的人?”

小翠点点头说:“是,他在屋里。”

两个老柴听了,二话不说,立马迈步朝正屋走去。

小翠跟在旁边,也不敢阻拦,只是怯懦地赔笑道:“两位长官,你们是不是整错了,这小院儿是江家的房產,都是自家亲戚住的,没有外人。”

“嗬,你也知道我是来查枪击案的?”年长的老柴说,“你个老娘们儿懂啥?这叫灯下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衙门办案,你在这废什么话!”

年轻的老柴不大相信,却说:“江家的亲戚都是有钱人,有钱人能住你这种小破院儿么!”

说著,就到了正屋门口。

关伟听见动静,赶忙迎出来,说了几句客套的奉承话。

年轻的老柴一看他的模样,四十奔五,拄著拐棍,心里明知道这位不可能是行凶的刺客,却还是煞有介事地问道:“你就是关伟?今天上午十点半左右,你在家么?没上大西关溜达去吧?”

“大西关?”关伟摇头苦笑,“长官,您看我这腿脚,我一天连上炕都费劲,我还从城东跑到城西?咱这附近又不是没有市集,我跑那么远,图什么呀!”

“別跟我这耍贫嘴,没有你好果子吃!”

年轻的老柴大嘴一撇,浑身上下抖著威风,隨即又问:“最近这段时间,家里有没有生人来过?”

说完,也不等主家有何回答,便强行闯进里屋,假模假式地到处踅摸起来。

一进里屋,光线亮了不少。

手拿户籍名册的老柴终於看清了关伟的相貌,霎时间眉头紧锁,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时不时就朝关伟瞟去两眼,神情有些错愕,但却始终没有吭声。

相比之下,那位年轻的老柴可就嘚瑟上了,嘴皮子菲薄,嘀里嘟嚕,问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而且还总是逮著同一个问题,反反覆覆地问,看那架势,好像非得挑出点毛病不可。

关伟是个老江湖,岂能猜不透他的想法?

老柴办案,就算是动了真格,也不耽误吃拿卡要,只要进了屋,你不拿出点孝敬来,他必定赖这不走了。

关伟见状,连忙掏出钞票,笑呵呵地往官家的兜里塞:“两位长官真是辛苦了,大过年的还出来办案,这点小意思,您先拿著,回头买两包烟抽。”

给完了年轻的,接著又去给那年长的,横竖还是同一套说辞。

那老柴也不跟他假客气,该吃的孝敬照吃不误,只是收完了钱,目光却仍旧紧盯在关伟的脸上。

“嘶!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呢?”

“是么?”

关伟笑呵呵地奉承道:“可能是以前见过面吧,您恕我眼拙,我还真没认出来您,但这事儿您可不能怪我,您是官差,在街面上办案,阅人无数,却能够过目不忘,我就是个小老百姓,真没您这样的本事。”

“不对!”那老柴说,“你別拿这话捧我,我好像真在哪见过你,印象还挺深……在哪儿来著?嘿,就掛在嘴边了!这是江家的院子,你是江家的亲戚……誒,二十几年前,奉天有个海老鴞挺横,你跟他是什么关係?”

人的名,树的影。

如今的奉天,海老鴞虽然没人提了,年轻人闻所未闻,但在老一辈的心里,模模糊糊的还残留点印象。

关伟也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有人能认出自己,却慌忙摆了摆手,说:“没听过,我只是江家远房的穷亲戚,上不了台面,赶来奉天投奔,正好江老板有个小院儿空著,就让给我来住了,可不敢高攀吶!”

那老柴却说:“不可能,我以前肯定见过你,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当年的印象可太深了,我不可能记错!海老鴞么,个头不高,身边老有个刀疤脸,你不就总跟在他们后屁股转悠么!我以前在会芳里见过你们好几次,特有排面儿,那阵我还上学呢,老羡慕你们了!”

同伴一听,颇感诧异道:“我天吶!上学的时候就去会芳里?老哥你开蒙够早的啊!”

那老柴並不理会,提起海老鴞,脑子里已渐蒙尘的印象便又清晰起来,很坚定地说:“当时肯定有你,不信咱去问问城里那帮老人儿,他们肯定认识你,你排老几来著?”

关伟见状,又否认了几句,眼见著实在瞒不住了,便点点头道:“我排老六。”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著!”

那老柴很得意,当著同伴的面,便说起海老鴞当年如何如何,紧接著却又猛然想起什么,皱眉却道:“不对呀,我以前听那几个前辈说,你在辛亥那年,不是就已经死了吗?”

“呃……退了,退了!”

“假死偷生,金盆洗手,安度晚年,大智慧呀!”

那老柴看到少时艷羡的人物,自己也很感慨,又四下张望了片刻,接著说:“就是这儿的条件差了点……誒,你既然是六爷,那就是江老板的实在亲戚呀,他那么有钱,咋没给你整个好点的宅子呢?”

关伟的脸上很不自在,忙说:“长官,我在这住得挺好的,过去的事儿,就別再提了!”

“嗐,閒聊唄!”那老柴忽然提议道,“六爷,我认识几个退休的老前辈,现在还在世呢,用不用我改天帮你联繫联繫,让你们老哥几个凑个酒局?”

“別別別,多谢长官好意!可您看看,我这好不容易退下来了,挺大的岁数,就別再凑热闹了,我现在就想在这小院儿里老死,还望长官成全!”

“哦……理解理解!人在江湖,能全身而退,都不容易。你放心,这事儿到我这就算结了!”

那老柴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声称自己嘴巴严实,绝不会把六爷的事情泄露出去——才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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