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3章 风铃中的刀声(14)
姜断弦一眼就已看出,他是被一种极厉害的毒液所毒死的。
“我们家老爷在刑堂耽搁了九天,一回来就死了,而且是被毒死的,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我们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恐怕就没有一个能活得下去了。”
二奶奶很平静地说:“所以我刚刚才会求姜执事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想姜执事现在大概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现在姜断弦不但已明白她的意思,而且已经对这位二奶奶开始有点佩服起来。“诸葛大夫和刑部里的人以前有没有什么恩怨?”姜断弦问。
“没有。”二奶奶断然回答,“绝对没有。”
“这次谁请他到刑堂去的?”
“本来我一直以为是刑部里一位姓王的司官,可是后来我就知道绝不是他。”
“为什么?”
“姜执事,你大概知道我们家老爷的脾气,凭一位司官,怎么能把他请到刑部去,而且一待就是八九天?”二奶奶把条理说得很明白。
“现在你是不是知道是谁请他去的?”姜断弦又问。
“是慕容公子,慕容秋水。”二奶奶说,“他要我们家老爷去救治一个犯人。”
“你知道这个犯人是谁?”
二奶奶迟疑着,终于承认:“我听老爷说起过,这个人姓丁,叫丁宁,不但他自己在江湖中的名头极大,家世也很显赫,所以……”
“所以怎么样!”姜断弦追问。
二奶奶又犹豫很久,才下定决心:“姜执事,我信任你,所以我才把这件事的始末都告诉你。”她说,“可是我也有些事要问你,我希望你也不要隐瞒我。”
她立即就问姜断弦:“听说韦好客这次是特地请你来处决一个江洋大盗的,不知道这个大盗是否就是丁宁?”
“是。”
“你认得他?”
“我认得。”
“他进了韦好客的雅座之后,你还有没有见过他?”二奶奶问姜断弦。
“我见过。”
“那么你当然知道,这位本来很英俊的年轻人,后来已变得不成人形了,不但眼睑被缝合,舌头被截短,连手足四肢的关节都已软瘫。”
二奶奶又问姜断弦:“你知道这是谁下的毒手?”
“是诸葛大夫?”
“是的。”二奶奶叹了口气,“我跟他多年夫妻,一向很了解他的为人!我相信他本来绝不会做这种事的,何况这位丁公子和他还有点渊源。”
“可是他已经做出来了。”
“虽然做了出来,却没有做得很绝。”二奶奶说,“每一部分他都替丁公子留了后路。”她又解释,“他虽然缝合了丁公子的眼睛,却没有损伤到他的眼睛,只要用同样精细的手术将缝线拆除,丁公子立刻就会像以前一样看得见。”
这种手术虽然复杂精细,却不是做不到的,所以姜断弦只问:“他的舌头呢?”
“他的舌头也没有被截短,只不过是被折卷之后又缝合到他的下颚去,只要拆除缝线,也立刻就可以恢复如前。”
姜断弦没有再问丁宁的手足关节是如何复原的,如果连这两种手术都能精确完成,别的事还有什么是诸葛仙做不到的?
“我们老爷这么样做,本来就是为了日后还可以把丁公子救治复原。”二奶奶说,“可是慕容来请他的时候,他却很不愿意去!”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这件事里面有一点极大的可疑之处,其中必定暗藏阴谋。”
“哦?”
“丁公子既然已必死无疑,慕容为什么还要在他身上这么多心血?”
关于这一点,姜断弦的想法是和诸葛大夫完全相同的。他只问:“诸葛大夫既然已经对这件事有了怀疑,为什么又要去做这件事?”
二奶奶叹息:“那当然是逼不得已,一个人只要活着,总难免要去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
她的言词很闪烁,其中显然还别有隐情,对声色一向很放纵的诸葛仙,总难免有些把柄被慕容秋水掐在手里,所以姜断弦并没有追问下去。
他只杀人,从不刺探别人的隐私,他一向认为后者的行为远比杀人更卑贱可耻。
“诸葛大夫从刑堂回来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姜断弦问。
二奶奶神色黯然:“他一回来,就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什么话?”
“他要我赶快替他准备后事,好像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二奶奶说,“然后他又再三叮咛我,绝不能把他真正的死因说出去。”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才能使声音保持平静:“我想那时候他一定已经看出了慕容秋水的阴谋!”
“他没有说出来?”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死得太快。”
二奶奶勉强笑了笑,笑得那么凄凉,那么令人心酸:“不管怎么样,他总算死得很平静,连一点痛苦都没有,他这一辈子,也可以算是活得很开心,痛苦的只不过是一些现在还活着的人。”
只不过人还是要活下去,该挑的担子还是要挑起来。
“所以我们家老爷是因为暴病而死的,和慕容秋水完全没有丝毫关系。”二奶奶说,“我只希望慕容公子也能从此忘记我们这一家人。”
姜断弦看着这个曾经在风尘中打过无数次滚的女人,态度远比对一个世家的淑女和贵妇更尊敬。
“二奶奶,”他很诚恳地说,“诸葛家有了你,实在是一家人的运气。”
直到他离开这地方,始终都没有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一颗眼泪掉下来。
这时候距离午时已很近了,姜断弦穿小路回刑部,经过一个酒楼时,又喝了三大碗。
诸葛大夫的死使得他心里很难受,慕容秋水做的这件事又让他觉得有点发闷。
他一定要喝点酒来提神,免得神思恍惚,一刀砍错地方。
这一刀是万万错不得分毫的。否则他必将痛悔一生。
06
慕容秋水这一天起得特别早,一早就在韦好客的房里等着。
这天早上他的脸色看来比平常更苍白,而且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连韦好客特别为他准备的一樽很难找到的葡萄酒,他都没有碰。
这位平时连天塌下来都不在乎的贵公子,今天心里仿佛也有件很不对劲的事,甚至已经变得开始有点暴躁起来。
幸好韦好客总算及时赶回来了,慕容秋水立刻就问他:“姜断弦是不是已经见过了丁宁?”
“是的。”韦好客说,“丁宁的样子看来好极了,谁也看不出他曾经在雅座里待过那么久。”
“姜断弦呢?”
“他还是阴阳怪气地沉着一张脸,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韦好客说,“可是我保证他也绝对看不出这件事有什么不对。”
“丁宁对你的态度如何?”
“他对我当然感激得要命,他本来就相信我们一定会想法子把他救出来的,对这件事当然更不会有丝毫怀疑。”
慕容秋水笑了笑,笑容中又露出了他独有的那种讥诮之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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