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一定认为这件事是我做的,那么这件事就算是我做的又何妨?

这种人的骨头当然奇硬无比,丁宁无疑就是这种人。姜断弦说:“你宁愿结下她这种可怕的仇敌,你所忍受的折磨,已经到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但你却还是没有分辩一个字。”

他替丁宁解释。

“因为你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你说出错并不是死在你手里的,岂非就好像在向景因梦求饶一样,像你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做这种事的。”姜断弦说,“像你这种人,我怎么能杀?”

丁宁忽然用一种很特别的态度笑了笑。

“你错了。”他说,“这次你实在大错特错。”

“错在哪里?”

“我没有说出这件事的真相,只因为景因梦从一开始就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丁宁说,“我替你去赴约之后,她就在一刹那间把我制住,我就没法子再开口说一个字。”

姜断弦的脸绷紧,然后就忽然有一个很奇妙的现象发生了。

——在他那张永远如冰雪般岩石般冷峻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如沐春阳般的笑容。

“我没有错,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错你。”

“哦?”

“你就是这么样一个男人,不该说的话死也不说,要说的话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一定要说出来。”姜断弦说,“从古至今无人不死,我这一生活得已足够,如果死在你的刀下,我死而无怨。”

丁宁毫不迟疑就回答:“我也一样。”

两个人又互相沉默了很久,姜断弦才说:“我也相信你的体力在三个月之内一定能复原,所以我已经决定在这里陪你八十天。”

“你要在这里陪我?”丁宁有一点惊讶,“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

“谁?”

“景因梦。”

姜断弦解释:“这里虽然是一个别人很难找到的隐秘地方,可是我相信景因梦还是很快就会找来的,我相信她这一生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过你,说不定现在她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踪。”

丁宁无语。

“可是如果我在这里,就算她找到这个地方也不会出手的。”姜断弦说,“我想她一定不愿再见到我。”

——那一次在风吕屋内发生的事,对因梦来说当然是段很不愉快的回忆。

丁宁终于点头。

“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你的,你要留下来,谁也不能赶你走。”

“可是你的起居饮食,还是需要别人照顾。”姜断弦说,“我当然没法子照顾你,所以我已经另外替你找了一个人。”

丁宁转过头,就看见了伴伴。

——姜断弦为什么要这个女人来照顾我?难道她认得我?我为什么完全认不出她?

08

天已经黑了。

风眼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已经等了很久,才看见景因梦提着一盏白纱宫灯,沿着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往这个亭子走了过来。

在朦胧的灯光下,在凄迷的夜色中,她看来还是像多年前那样苗条,那样年轻。

她看到风眼时,也没有那种已经离别多年的拘束和陌生,只是浅浅一笑。

“对不起,我来迟了。”因梦说,“因为我一定要等到拿到赌注时才能来。”

“什么赌注?”

“一个小小的赌注,我跟韦好客小小地打了一个赌。”因梦说,“我赢了。”

“你赢了什么?”

因梦叹了口气:“我赢来的东西,其实连一文都不值。”她好像觉得很不满意的样子,“我只不过赢了韦好客的一条腿而已。”

对别人来说,一条已经被砍断的腿确实可以说是一文不值。

可是对那个断腿的人来说呢?

“我一直认为韦好客是个聪明人,想不到他远比我想象中愚蠢得多。”风眼的辞色依旧很冷漠,“他不该跟你赌的。”

“可是这一次他本来以为自己有稳赢不输的把握。”因梦说,“他从未想到丁宁能活着离开法场。”

“你呢?”

因梦笑了笑:“你一向很了解我,如果我没有十分胜算,怎么会跟他打这个赌?”

“莫非你早已知道丁宁能脱走?”

“四天之前,就已经有人把丁宁这次脱逃的计划泄露给我了。”因梦说。

“是谁泄露给你的?”

“是牧羊儿。”

“他怎么会知道姜断弦的秘密?”

“因为他本来就是姜断弦安排好的一着棋,连煤场的管事老詹都是姜断弦安排的。”因梦说,“丁宁的身子被挑起时,恰巧越过烟囱,它的力量、方向和角度,姜断弦当然也早已计算过。”

风眼冷冷地说:“想不到姜断弦也是个心机如此深沉的人。”

“只可惜他还是没想到牧羊儿会把这个秘密出卖给我。”

“也许他早已想到了。”风眼的声音更冷淡,“牧羊儿的尸体已经被人像野狗般丢在乱坟堆里。”

“你呢?”因梦问风眼,“我不信你没有发现烧窑里有人。”

“我也不信。”

“那么你为什么不揭穿?”

“因为我一直认为窑里的人是你。”风眼说,“直等我接到你要人转交给我,约我在此相见的那张纸条,我才知道你当时不在法场。”

“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是的。”

风眼说:“只不过我相信如果你不在法场,就一定有很好的理由。”他说,“你果然有。”

因梦又笑了。

“你果然很了解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了解我,”她说,“可是现在我却有一点不了解你了。”

“哦?”

“我实在想不到你会让姜断弦走。”

风眼转过头,遥眺远方的黑暗,过了很久之后才说:“姜断弦如果要走,世上有谁能阻留?”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没有。”

宫灯已经熄了,是被因梦吹熄的,夜色青寒如水,人静如夜。

静默良久,因梦才悠悠地说:“我们已经有很多年不见了,当初我离开你的时候,虽然是情非得已,你一定还是会很生气的。”她的声音温柔如水,“可是现在已经事隔多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原谅我。”

风眼的脸色看来也好像是水一样,冷如水。

水的特性,就是有多重的面貌,多重的变化,就好像一个多变的女人一样,就好像景因梦一样。

“如果你能够原谅我,我也不求别的。”因梦说,“我只求你替我去做一件事。”

“只要你有一点可能追查出丁宁的藏身处,姜断弦就一定会留在那里保护丁宁。”

“我也相信他一定会这样做。”因梦说,“他总认为我有点怕他,总认为只要有他在那里,我就不敢出手了。”

“其实呢?”

因梦又嫣然一笑:“其实情况好像也是这样子的,我好像实在有点怕他。”

风眼冷冷地说:“我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你才会来找我。”

“我承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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