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环”韦七突地长叹一声,垂首道:“我纵然投入贵帮,又有何用,我……我已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何苦还要这样逼我!”

任风萍面色一沉,道:“谁逼你了?你若不愿,大可不必加入。”“飞环”韦七黯然叹道:“反正我的身家性命,俱都已将不保,唉……”

郭玉霞卓立阶前,回首道:“沉沉,你看那边韦七愁眉苦脸的样子,任风萍扬扬得意的神情,你倒猜猜看,他们是为了什么?”

石沉目光不离战局,此刻微一沉吟,缓缓道:“今日在‘慕龙庄’发生了这般事,无论谁胜谁败,‘飞环’韦七俱是不了之局……唉!江湖中恩怨仇杀的纠纷,有时的确是不大合理的。”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还有呢?”

石沉一愕,道:“还有什么?”

郭玉霞轻轻道:“今日情况之复杂,你毕竟是看不出来。”她轻叹着接口道:“我们方入‘慕龙庄’时,韦七对任风萍的神态,就不太正常,任风萍的举止,也不像客人模样,他此次入关,必定是有着极大的图谋,他甚至会强迫韦七入伙,而韦七年龄大了,又有身家,雄心壮志已失,是以不大愿意,但他却又对任风萍有些畏惧,只是其中的微妙关节,我还不大清楚就是了。”

她微笑一下,又道:“战东来身怀绝技,初入江湖,除了寻找那‘破云手’之外,自然还想乘机扬名立万,是以他才会摆出一副惹是生非的样子,找着‘天虹七鹰’动手,他本来就看不起镖师之流的人物,何况‘天虹七鹰’又都老了,哪知事情大大出了他意料,他不但自己出不成风头,还害得韦七两面为难,任风萍左右得利,心里自然是得意得很。”

她语声方了,突听身后轻轻一笑,道:“夫人观人心事,宛如目见,当真叫人佩服得很。”语声清晰,仿佛发自她耳边,她心头一震,容失色,霍然转身望去,大厅中烟雾缭绕,那“红鹰”洪哮天仍在椅上,除此之外,便无人影,她心中愈是惊震,忍不住脱口道:“谁?”

石沉愕然回过头来,道:“什么事?”

郭玉霞轻轻道:“方才的语声,你难道没有听到么?”

石沉面色更是惘然,讷讷道:“什么语声?”

郭玉霞心头一震,摇了摇头,转回身去,暗暗忖道:“这难道是‘传音入密’的功夫?”秋波一转:“这些人里,又有谁会这种内家绝顶功夫呢?”她心中虽仍惊疑不定,但面上已渐渐恢复镇静。

只听耳边那声音又自响起:“在下入关以来,所闻所见,只有夫人能当得上是人中豪杰,在下若能与夫人合作,何患不成大事?夫人若是也有与在下相交之心,但请轻轻颔首三次。”

石沉满心诧异地望着郭玉霞,只见她垂眉敛目,仿佛在留心倾听着什么,忽然又轻轻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目光中开始闪动起奇异的光彩,石沉忍不住问道:“大……大嫂,究竟是什么事?”

郭玉霞微笑道:“没有什么……”纤手忽然向前一指,石沉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只见战东来身手已越来越缓,而那武林群豪的攻势,竟也并不十分激烈,出招动掌之间,竟仿佛是多日未睡,疲倦已极,只不过在强自挣扎着而已。

雾气更浓重了,石沉突然感觉到,这乳白色的迷雾,委实来得奇怪,他甚至不能完全分辨大厅前、庭园间众人的面容。

渐渐,他自身也感觉一阵沉重的倦意,遍布全身,呼吸渐渐沉重,眼帘渐渐下垂,眼前的人影,也渐渐模糊、模糊……

他心头一惊,但这阵倦意竟是来得如此迅快,像是浪卷去贝壳一般,霎眼间便吞没了他的惊觉之意。他挣扎着张开眼睛,转目望去,立在他身侧的郭玉霞刹那间便像已变得十分遥远,他放声大呼:“大嫂,大嫂!……”

忽然间,他发现自己的呼声竟也是那么遥远,他胸膛一挺,想冲出厅外,但那白蒙蒙的雾气,却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几乎难以举步,方自冲出数尺,便“扑”地坐到地上。

朦胧中,他仿佛觉得庭园中的人影、木,俱已被浓雾吞没,他看不见“飞环”韦七,看不见任风萍,看不见战东来,也看不见那“天虹七鹰”,他看得见的,只有那浓厚的白雾。

朦胧中,他忽然感觉到有一阵脚步声,缓缓自大厅中走出。他想回头去看一眼,但那脚步声已走到他身边,他只能看到一双像是发着亮光的鞋子,在缥缈的白雾中缓缓移动着。

然后,有一阵轻蔑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天虹七鹰,西来折翼,昆仑弟子,东来铩羽……”

接着,又有一阵得意的笑声,仿佛是那任风萍发出的,他狂笑着道:“远山高大,飘香风雨,中原武林,白雾凄迷……”

然后,一切归于静寂。无比的静寂中,石沉终于沉沉睡去,让无边的黑暗将他吞没。

【第十章】身在何处

无边的黑暗,无边的静寂……

南宫平悠悠醒转,张开眼来,却听不到一丝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黯然长叹一声,忖道:“难道这就是死么?”

死亡,并不比他想象的可怕,却远比他想象中寂寞,他伸手一揉眼帘,却看不到自己的手掌,只有那叹息的余音,似乎仍在四下袅袅飘散着,于是他苦笑一声,又自忖道:“死亡虽然夺去了我所有的一切,幸好还没有夺去我的声音。”

他不知此刻身在何处!是西天乐土?抑是幽冥地狱?

刹那间,他一生中的往事,又自他心头浮起,他思前想后,只觉自己一生之中,活得坦坦荡荡,既未存害人之心,亦未有伤人之念,无论对父母、对师长、对朋友,俱都是本着“忠诚”二字去做,虚假与奸狡,他甚至想都未想过。

于是他不禁又自苦笑一下,暗中忖道:“若是真有鬼神存在,而鬼神的判决,又真如传说中一般公正,那么我只怕不会落入幽冥地狱中去的,但是……”他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如果这就是西天乐土,西天乐土竟是这般寂寞,那么我宁愿到地狱中去,也不愿永无终止地来忍受这寂寞之苦。”

想到这永无终止的黑暗与寂寞,他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阵战栗。他思潮渐渐开始紊乱,忽然,仿佛有一张苍白而绝美的面容,在黑暗中出现,在轻轻地说:“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这影子越来越大,越是清晰,无论他睁开眼睛或是闭起眼睛都不能逃避,于是他蓦然了解到死亡的痛苦,那象征着一种深不可测,永无终止,无边无际,无可奈何的黑暗、寂寞、虚空,他自觉自己全身冰冷,一种绝望的恐惧,一直透到他灵魂的深处!

他蓦然翻身跃起,他意欲放声高呼……但是,他却只能倒在冰冷的石地上,让这种恐怖与绝望,撕裂着他的心。

若是他再能重新获得一次生命,他深信自己对生命将会十分珍惜,他用力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但心底的痛苦却使得他肉体全然麻木。

突地,他听到一丝缥缈的乐声,自黑暗中响起,曲调是那么凄凉而哀怨,就仿佛是群鬼的低泣。

缥缈的乐声中,突又响起一阵凄厉的呼唤:“南……宫……平……”呼声似是十分遥远,又仿佛就在他耳边。他心头一颤,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翻身坐起,乐声未止,凄厉的呼声中,又夹杂着尖锐的长笑,一字一字地呼唤着道:“你……来……了……么……?”

又是一阵凄厉尖锐的长笑,南宫平伸手一抹额上汗珠,大喝道:“你是人?是鬼?我南宫平死且不怕,还会怕鬼?”喝声高亢,但不知怎的,竟掩不住那惨厉的笑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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