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后语气威严,所说之理,亦令向后再无法推迟,只得敛衽低声答应了,但想想又觉委屈,眼眶不知不觉,便又红了起来。

向后这等表情,更令高太后生厌。她正欲挥手令向后回去,却见陈衍急趋而入,走到她跟前,低声禀道:“娘娘,王贤妃求见……”

“王氏?”高太后讶异的望了向后一眼,却见向后亦正惊讶的抬起头,她方转过头来,对陈衍说道:“叫她进来罢。”王贤妃走进来的时候,脚步又急又快,粗布的丧袍在摩擦中发出籁籁的声音。高太后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来自高丽的妃子,只见她一走近来,便重重的跪了下来,脸庞却不无倔强的抬仰着,看着她的婆婆,颤抖着声音说:“臣妾……”

她只说了四个字,便即顿住,只泪光盈盈的望着高太后,她这般出人意外的举止,不止高太后颇为惊讶,就连一直垂着头的向后也仿佛觉察出意外的望着她。

“起来说话吧!”高太后声音温和的说,但王贤妃却固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泪眼之中不无哀怨的望着高太后,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向后嚅嗫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高太后以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她不敢违逆婆婆之意,只得不安的看了看两人:高太后没有说话,也没有追问,仿佛正耐心在等待王贤妃自己说出来意,而王贤妃却始终仰着脸,哽咽着说不出话。

同向皇后一样,王贤妃的眼眶也是又红又肿,显然这几天也没有停止过哭泣,大丧之中未施粉黛,因此王贤妃也显得憔悴而苍白,但与向皇后不同的是,王贤妃似乎依然处于容貌正盛的顶峰,那怕是极度的伤心与素颜打扮,她依然显得清丽动人,让曾经暗暗羡慕过她的向皇后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此时不应有的感慨:“难怪得官家那样喜欢她!”而王贤妃此时出人意外的举动也让她越发奇怪,尤其是她苍白脸上的那团红晕,让向皇后尤其捉摸不透:这究竟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

“臣妾……臣妾听到一个传言……”终于,王贤妃开口说道,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她用一种倔强的姿势,始终抬头望着高太后,仿佛是要用此来支撑自己说下去的决心。

向后几乎是胆战心惊的望着她,她从来不曾想象,在后宫当中,有人胆敢用这样近乎无礼的神态,跪在高太后的面前。

果然,高太后的脸沉了下来。

“传言?”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威迫。对于这个来自高丽国的妃子,高太后早已经没有了反感,甚至还有几分赞赏,她一向觉得,王贤妃很懂分寸。她绝想不到,这个在还有靠山之时尚且知进退、懂分寸的妃子,在她靠山倒掉后,竟敢用这样挑衅的姿态和自己说话。她莫不是疯了么?但即便是她疯了,她高滔滔也绝不容许这皇宫之内,有任何人敢于挑战自己的权威!

“臣妾听……听说,娘娘要下恩旨,加封雍王、曹王,赐二王赞拜不名……”

向后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她震惊的望着高太后,几乎是脱口而出:“这……这是真的?”

“此乃祖宗之法,朝廷惯例如此!”高太后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只冷然的注视着王贤妃,语气平静的回答。

王贤妃猛的发出一声呜咽,仿佛脱力般,忽然伏倒在地上痛哭起来。向后也彻底的呆住了,在这一瞬间,她完全了然王贤妃方才的举动与心情,她也想如王贤妃一样倒地痛哭,但高太后阴沉的神情却似无形的桎梏,让她虽然呆怔、愤怒,却不敢作为,她只能呆呆的站着,目不转睛的望着高太后,希望能听高太后能说些什么,哪怕是委婉的解释她的不得已也好……但她这最后一丝期望也在高太后冷淡的沉默下化做了泡影,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奔泻而出。

“官……家,官家——”王贤妃浑身都在颤抖,她伏倒在地上,哭嚎着。她心里愤怒、委屈,然而,她知道自己在高太后面前,又实在无足轻重。后宫之中,没有人不害怕凄苦的冷宫,更何况她还有两个让她牵肠挂肚的儿子……她为她的丈夫不平,这种感情,令她来到保慈宫,来到高太后面前;但是,她的反抗,终亦只能如此。她只能一遍遍呼唤着已经死去的赵顼……

终于,高太后的神情柔和下来,“来人,扶贤妃去休息,她悲痛得失仪了,”她的声音很和缓,却明显含有提醒的意思,但这一次,一贯温顺的向后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只是默默的站着流泪。

陈衍用目光招来两个内侍,搀扶着王贤妃退出了保慈宫。高太后又看了一眼向后,倦声说道:“你也退下吧。”

目送着默然退出保慈宫的向后,高太后忽然感觉非常非常的疲倦。

“外面会如何说?”

默默叉手侍立在一旁的陈衍几乎是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史官又会如何说?”高太后似乎是自言自语,“连你也在腹诽吧?”

“老奴不敢。”陈衍连忙欠身回道。

“不敢?腹诽又有何不敢的?”高太后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尽是苦涩,“我如何能不加封他们?我如何能不加封他们?虎毒尚不食子,难道非要我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么?!”

除非明正典刑,否则,赵颢始终是大宋朝最亲贵的亲王!如今更是皇帝的皇叔……这中间,又岂能有第三个选择?

“大行皇帝仁德爱民,体恤百姓……过往修奉山陵,时间仓促,总免不了催逼工匠。尤其本朝山陵所用石料,全部取于少室东岭百岯山,离巩县有百里之遥。要按时完成山陵修奉,这采石、刻石,三个月内就必须全部办妥,故历来修奉山陵,以此兴作最招民怨。我曾经去过百岯山,当地土人皆云,每到阴晦天气,便可听到山中有若声役之歌者,此正是因采石而横死于山谷之役夫,怨气不散所致。大行皇帝是如何爱护百姓,若因修奉山陵而使百姓受苦,这等事情,亦非大行皇帝所愿。我已经请示太皇太后:一则奉大行皇帝遗诏,丧事一切从俭;一则百岯山采石,可以提前进行,依过往之经验,采石之兵匠,大约在万人左右,人少役重,此次再增加五千厢兵采石……总之,此次修筑山陵,不能枉死一人……”

尚书省内,范翔放的那把火的遗迹,依然触目惊心。大敛成服后,宰执们可以回到两府议事、处理政务,但是尚书省的宰执们,却只好将就挤到东厢的一间较小的屋子里办公。宰执们在东厢最北面的屋子里,而山陵五使,就在他们南面的屋子里议事。两间屋子,只隔了一面墙壁——司马光的声音只是稍稍大了一点,便清晰的传到了隔壁石越的耳中。

“古礼云‘天子七月而葬’,虽说国朝制度,天子之葬期多超过七个月,但亦从未有过八个月的。按行[168]又要等到禫祭除服以后,待到得地、复按,时日又耗费不少。相公所言,诚然有理,这修奉山陵,总是人手越多越好。只是这人手一多,费用亦多……”

石越听出说话之声音,却是李向安的。他没留意李向安何时来的尚书省,但他既然与司马光在商议山陵之事,那石越便已知道,李向安不是做山陵按行使,便是修奉山陵都知、都监——这些都是负责修筑陵寝具体事务的,主要由大宦官担任。只是因修筑山陵之劳力,向以军队为主,因此修奉山陵都护一职,却是一向由禁军高级将领担任。

这也是过去为何修筑山陵之时,总会出点事故的原因之一。历来担任按行使、都知、都监、都护的宦官、将领,总能发一笔大财。

这也难怪司马光对于修筑山陵的事情不太放心。

“修奉山陵之费用是五十万贯。”

“五十万贯?”隔壁传来李向安惊讶的尖叫声,“相公,这委实太少了些……”

(本章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都市言情小说相关阅读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