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高世亮是一个老派的将领,相比这些,他更加坚定的认为,决定北伐与否,是朝中相公们的事情,身为武臣,除非朝廷下旨询问意见才能讨论,否则就是多嘴,就是逾越。至于如朱克义他们这般,几十名将校串联请战什么的,更是高世亮所深恶痛绝的。

他既同情他们,又厌恶他们。但那些堵路的将校却不知道高世亮的心情,他们大多与朱克义有着相似的经历,性格也都是热血而易于动情,否则也不会被轻易煽动起来,而且,他们也或多或少得到过一些暗示,汴京的赵官家是想要北伐的,只是大战之后,不知道士气可不可用,将士是不是厌战思乡,因此才派了李大参来体察军心……因此,他们才会不顾一切,铤而走险,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陈情。自然,这也是被人巧妙的引导了。不过,他们好歹都是官至校尉,倒还不至于愚蠢到说出皇帝想要北伐之类的话语出来,私下里议论是一回事,公然揣测圣意是大不敬他们还是知道的。

因此,朱克义的哭诉,立时便勾动了他们的心弦。几十人全部是眼睛通红,泪流满面,想到伤心之处,都是抑制不住的痛哭起来。

高世亮没料到自己一瞬间的心软,局面便即变化至此。他自幼便随父从军,他父亲高永能也曾是西军之中有名的枭勇之将,一生杀伐果断,高世亮深受乃父影响,自不会被区区哭声所动,他右手紧握佩刀刀柄,眼中凶光闪露,脸色开始变得狰狞,打算下令强行处置。

但他嘴唇未张,一直冷眼旁观的范翔已策马过来,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低声说道:“昭武,此事交给范某处置如何?”

高世亮不由一怔。他和范翔表面上地位相当,但范翔是文官,他是武官,实际地位就已在他之上,而且范翔是主管机宜文字,在宣抚使司内份量也比他重,对方既然主动开口揽事,他倒不好不卖这个面子,当下默默点了点头,铁青着脸,不再作声。

范翔见高世亮同意,便即转过头,对朱克义问道:“依方才所说,你们当街拦驾,目的只是为了向石相与李大参陈情?”

“正是。还望官人成全。”朱克义边哭边回道。

范翔的目光投向朱克义旁边那名致果校尉手里捧的那份书札,又问道:“那是你们的陈情书么?或者说请战书?”

“正是。”

范翔点了点头,道:“本官是宣抚使司主管机宜文字范翔。既然你们只是想陈情请战,这个倒也简单,你们把这份请战书给我,我自会替你们递交给石相与李大参。至于两位相公见不见你们,我官卑位职小,说了不算,不过我可以让人将你们领去宣抚使司行辕,你们可以在那等两位相公的召见。至于是祸是福,那就要看你们的命数了。”

范翔不急不徐的说着,朱克义等人听到他所提的条件,都不由得一阵犹豫。高世亮却是惊讶的看了范翔一眼,要知道,自熙宁年间石越献策改革兵制以来,宋廷对禁军将领最为强调的就是守纪律,此番石越宣抚三路,又毫不手软的诛杀武骑军诸将,高世亮更是印象深刻。朱克义等人的行为,毫无疑问是犯了石越的大忌,范翔身为石越的心腹亲信,不可能不知道。因此,高世亮完全没有想到范翔的处置会如此温和。

但此刻他也不能多想,压抑住内心深处那复杂的心情,手按刀柄,厉声喝道:“朱克义,范主管已是格外容情,尔等休要不知好歹!”

朱克义与另一名致果校尉对视一眼,终于,转过头来,含泪朝高世亮与范翔狠狠叩了三个头,双手高举着,递过请战书,泣道:“多谢高将军与范主管成全,末将等自知干犯条例,愿伏军法,不敢狡辩。惟愿石相公与李大参,能知道末将们的心意。”

范翔坐在马上,微微叹了口气,接过那份请战书,透过纸背,隐隐能见到里面字迹殷红,知道多半是一份血书,心情更是复杂,说道:“你们放心,这份请战书,我与高将军定会将它呈至两位相公面前。”

说罢,挥了挥手,旁边早有宣抚使司的卫士上来,将朱克义等人全部绑了,拉到道路两边。

石越与李清臣的车驾以及宋廷使团车队,又开始继续前行,仿佛是为了掩盖这场风波,队伍中的教坊乐伎又奏起了凯歌,转过一条街道,不知情的民众的欢呼再次山呼海啸般的响起,并立在战车之上的石越与李清臣,谁也没有多问一句,两人都是满面笑容的向河间府的军民们挥手致意,便仿佛方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长长的队伍之中,靠近石越与李清臣车驾的庞天寿、章惇、蔡京、陈元凤、王襄等人,都是目光闪烁,各怀心思,靠后的文武之中,和诜与王赡、张叔夜,唐康与种师中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即装得若然无事一般,继续前行。而在队伍的最前方,率领着导引骑兵的刘延庆、仁多观明、田宗铠三人,却是心事重重,心情复杂之极。

“仲麟,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当天晚上,宣抚使司行辕内,石越读着范翔呈上的血书,淡淡的夸赞了一句。此刻的宣抚使司行辕,是截然不同的两重天地,正厅和外围的院子、甚至是校场之中,都摆满了宴席,此时正是觚觥交错,笑声不断。自章惇以下的河间府文武,大都都聚集在宣台行辕之内,陪宴李清臣、庞天寿一行。而现在石越与范翔、石鉴所待的书阁,却是安静得如冬夜的雪落。

原本按宋朝的习俗,招待李清臣一行的宴会应该在使团下榻的馆驿举行,但现在河间府聚集了太多的官员,驿馆早就住满,唐康与范翔等人只好在宣抚使司行辕附近找了几家豪族,临时商借了宅院,安置李清臣一行。再加上正七品至正六品文武官员的各种嘉奖文书,都是由宣抚使司直接颁发,李清臣便向石越建议,将接风宴与庆功宴合并,就在宣台行辕之内,大摆宴席,大宴河间府正七品以上的有功文武官员。

如此合情合理的建议,石越自然不能拒绝。不过石越只是在宴会上露了个脸,陪了李清臣与庞天寿小半个时辰,便随便找了借口,告罪离席。这倒并非是石越在做什么姿态,以他现在的身份,只需如此,便已算尽到礼仪。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是他全程陪宴,反倒是显得过份热情了。

见石越退席,范翔也连忙不动声色的离席,跟着石越到了书阁,呈上已藏了大半日的血书。

石越仔细读完这份血书,便随手将它放到手边的桌子上,微微皱起了眉头。朱克义等人所呈的这份血书,内容其实十分简单,就是请求朝廷北伐,他们愿为先锋,其最重要的内容,倒是血书后面,几十人所按的手印,这表示了他们的决心。

石越几乎能嗅到这份血书后面阴谋的气味。他没什么证据,但是只凭直觉,他便能肯定这一点。朱克义这几十名中低级将校,多半只是某些人手里的一杆枪而已。但就算知道,他也无意穷按此事,背后的主使是谁并不重要,甚至石越隐隐也能猜到幕后之人是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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