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明皇不作苞桑计(5)
那男子却并不惧怕他,颇无赖的笑道:“监院言重了,小人贱名,岂足挂齿,似这等大事,小人怎么可能有证据?不过是听到一些流言,又听说监院为人刚正,不畏权贵,故此才冒死求见,告知监院。至于是真是假,小人却不知道了。小人只是听到河北各处都有流言,说建国公要报当年罢相之仇,便设下此计,派人冒充辽国细作,在军中收买了一些破落泼皮,趁着石相公在安平劳军之时,大呼万岁,因为他知道石相公在军中威信极高,只须有一二人首倡,必得将士响应,如此便可离间君臣,使皇上疑心石相公,罢石相公之相……但这些也只是流言,是真是假,那便要看监院的判断了。”那男子慢里斯条的说完,见薛嗣昌犹在震惊之中,不待他反应过来,告了一声罪,便迅速的离开了包房,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薛嗣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想要大喝去追,但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又缓缓坐回座位,锁眉沉思起来。想到厉害处,薛嗣昌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良久,他才终于有了点动静,连连摇头,自言自语的叹道:“一石二鸟,一石二鸟……”
很久以前,他就听说过陈元凤的厉害。这一次,他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吕惠卿设计陷害石越?可能么?真的有人会相信么?如果薛嗣昌不是在这种场合听到这个故事,他只怕也会将信将疑。吕惠卿有动机,也有能力,也有足够有胆魄来做这件事,恐怕任何调查此事的人,听到这个说法,都不敢轻率的排除掉这种可能。
陈元凤这是要彻底害死吕惠卿啊!
这种流言如果真的传出去,不管吕惠卿做没做,都够他喝一壶了。吕惠卿当然可以辩解,这事最大的破绽就是如果真是吕惠卿做的,怎么可能轻易弄得世人皆知?但问题吕惠卿有理也没处辩去,因为他的对手是流言!谁知道你怎么弄世人皆知了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好的计谋也要人去实施,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肯定参预计谋的人中间就没有口风不紧,甚至是心怀不满、故意泄露的呢?难道要吕惠卿去上表和皇帝说,他做坏事绝对任何人都不会知道?那皇帝多半会回答:你当年把益州的事的确瞒得够紧,不过结果还是没瞒住……
除非有人真的查清了真相,否则,这一条流言,很可能就让吕惠卿在皇帝心里判死刑。
薛嗣昌对皇帝可是颇为了解的。小皇帝十分的聪颖,表面上看也颇为宽仁,但实际上,内心却是对臣子极为的猜忌的。一条流言当然定不了吕惠卿的罪,然而,却足够让吕惠卿准备致仕回家养老了。
看来陈元凤对于吕惠卿的“复出”颇为忌惮,竟然不惜用出这等手段。虽说整个过程他都没有留下半点把柄,似乎完全是置身事外,但到底还是冒了一些风险的。如果薛嗣昌翻脸,将事情的原委详细密报皇帝,就算没有真凭实据,他的前程也会受到影响。不过薛嗣昌自然不会这么干,他与吕惠卿又不是什么亲如父子的关系,和陈元凤也素无仇怨,没必要为了他们搭上自己——如果向皇帝禀报的话,他在河间府的所作所为,也同样会被皇帝知道。身为皇帝的耳目之臣,却到处和勋贵权臣们往来,甚至涉嫌进行政治交易,这可不是什么会让皇帝听了感到高兴的事。
所以,举报陈元凤的事,薛嗣昌是肯定不会考虑的。最多他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他现在需要认真考虑的是陈元凤的条件——毫无疑问,刚才发生的事,就是陈元凤开出的条件——只要他将刚才听到的“流言”转达到皇帝耳中,陈元凤就一定会全力支持火铳局的设想,否则的话,就和之前的章惇、蔡京一样,陈元凤也会变成这件事的反对者,因为他比章、蔡二人更不想吕惠卿有任何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石越不支持,章惇、蔡京也反对,如果陈元凤也反对的话,那就意味着在河北的朝廷重臣几乎都反对火铳局,那他也就可以彻底死心了。
薛嗣昌不知道陈元凤是否知道,自己有调查安平劳军事件的秘密使命,陈元凤很可能只知道他是天子的耳目之臣,所以才只是设计了这样一条“流言”,否则的话,薛嗣昌都怀疑他会找到一些“证据”给自己。这样的一个狠辣角色,薛嗣昌打心眼里不愿意得罪。所以他现在更加清楚,如果他没有接受陈元凤的条件,陈元凤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更加激烈的反对火铳局,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更加不害怕自己举报他。一但双方有了怨仇之后,没有证据的攻击,皇帝根本不会相信。就比如陷害吕惠卿,如果是陈元凤将流言禀报皇帝,皇帝多半不会相信,反而会怀疑陈元凤。但如果换成薛嗣昌,皇帝就不会怀疑,因为薛嗣昌与吕惠卿不但没有宿怨,而且多多少少还有些渊源。
问题在于,拒绝陈元凤极可能会让火铳局彻底胎死腹中,但答应他的条件,火铳局又能有多大的希望呢?
这才是让薛嗣昌一直犹豫不决的关键。
他坐在春园社的包房内,久久沉吟,外面的戏棚里,戏已演完散场又重新开演,旧的观众走了,新的观众又进来,薛嗣昌还是拿不定主意。幸好春园社的主人知道这包房是宣判陈元凤的,也没人敢来打扰——在河间府,陈元凤如今也已是屈指可数的重要人物。
直到突然之间,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石越姑且不论,章惇、蔡京是为什么会反对火铳局?如果能扫清吕惠卿这个障碍,将他彻底踢出局,那么,不但陈元凤会支持自己,章惇与蔡京也不会再阻扰,甚至,因为火铳局能够坚定皇帝北伐的信心,说不定二人的态度,也会发生微妙的改变也说不定。薛嗣昌可是知道,在北伐的问题上,这两人和石越的态度,是有分歧的。
石越的态度当然是一个大问题,但是他还记得章惇的分析,在未来,石越也很可能出局。就算他没有出局,他的精力也会被消耗在北伐的事情上,未必有多少心力来纠缠火铳局的事。所以,如果真的能踢开吕惠卿这个障碍的话,火铳局很可能又柳暗明。
越是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薛嗣昌就越是意识到,吕惠卿的确是实现他理想的最大麻烦。不止是他现在接触的章惇、蔡京、陈元凤会因为吕惠卿而反对火铳局,在汴京的朝廷中,还有一大批旧党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坚决反对火铳局。
这个障碍必须清除。
薛嗣昌开始在心里构思起奏章来。他是绝对忠君爱国的,所以,薛嗣昌不会对皇帝说假话,只不过,真正的忠臣知道将哪些真话告诉皇帝,而哪些真话则不能说。陈元凤设计了这个“流言”,这部分没必要多说,而他则的的确确听到了这则流言。身为皇帝派出来的耳目之臣,将一切听到的“传闻”向皇帝如实禀报,本来也是他应尽的责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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