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明皇不作苞桑计(24)
虽然,即使这一次和小皇帝处理好了关系,也会是暂时的,他和小皇帝之间的矛盾从长远来看,是无法调和的,这涉及到政事堂与皇权之间权力分配的斗争,以石越的威望与能力,只要他还在两府之内,权力的天秤就会非常不利于小皇帝。小皇帝迟早、必然会想方设法赶走他,无非只是过程与结果难看不难看,是和平还是血腥而已……但是,虽然如此,石越仍然可以多赢得一点时间不是么?他仍然可以多获得一些时间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是么?
妥协仍然是值得的,不是么?
但另一方面,石越的心里面,也在不断的告诉自己,自己做出的,是正确的决定。正确的事情,就应该坚持。
石越从来不抗拒妥协。
但是,妥协是一门艺术!
许多人并不是真正理解这句话,他们是如此理解这句话的——只要妥协了,就是艺术。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毛笔字是一门艺术,并不是说,提起毛笔随随便便写几个字,就是艺术。
妥协是一门艺术,乃是说要做好“妥协”这件事情是非常复杂与困难的。何时妥协、如何妥协、哪些事情可以妥协、哪些事情不可以妥协、向谁妥协……如此种种,须得将每一个细节都做得完美无缺,方可以称得上是妥协的艺术家。如果在不该妥协的时候妥协了,在不该妥协的地方妥协了,向不该妥协的对象妥协了,又或者妥协过份而变成了献媚,妥协不够被人误会为冥顽不化……如此种种,则便成了所谓的“画虎不成反类狗”。
所谓政客与政治家之间的区别,其实也不过就是对妥协的理解而已。
石越的确经常的妥协,与新党妥协,与旧党妥协,与皇帝妥协……但是,他所有的妥协,归根结底,都只是为了绕个远路以便更快的达到目的地而已。
即使在熙宁年间,他也不曾以妥协的名义向赵顼献媚!
这一次他明明心里是反对北伐的,如果连试着谏阻都没有尽力试过,就因为害怕与小皇帝关系交恶,因为眷恋权位,就打算“妥协”……石越有一种感觉,如果他真这样做了,他将会彻底的失去某一样东西。
某一样他绝对不愿意失去的东西。
于是,他就这样犹犹豫豫,一直走到了冀州。
他到达冀州的时候,正逢冀州在大做水陆道场,超度战争中死去的亡灵,一时间,僧道云集,既然适逢其会,石越便与李清臣也在冀州停留了几日,一齐祭拜在战争中死难的军民。
便是在冀州停留的时候,一日石越途经某座小寺,见到寺内信众齐聚,在听一僧人讲经——自古以来,战乱之后,往往便是宗教兴盛之时,石越之前也有所闻,知道这次辽军刚刚退出河北,便已有不少大德高僧前来河北,收捡骸骨,念经超度,并妥为安葬,同时还为灾民看病施药,以此深得百姓信任。而河北官员也对此意见分歧,有些官员认为这是好事,官府理应予以褒奖鼓励,有些官员则担心这些行为会损害官府权威,甚或有邪教趁机传播,应当保持警惕甚至予以禁止。两派官员为此争吵不休,前者讥讽后者尸餐素位还杞人忧天,后者则说前者鼠目寸光养虎成患。官司一度打到宣抚使司,宣台之内,同样也是意见分歧,难以统一,结果石越也只是勉强压下,权且掩耳盗铃,只当此事不曾发生。
这次亲自遇到,石越心血来潮,便即停车入寺,旁听那僧人讲经。
让石越略略有些意外的是,那名僧人并不是多有名的高僧,讲的东西,也极为普通,乃是佛经之中,最基础的“四念处观”。这“四念处观”,乃是佛教的一种修行之法,所谓“四念处”,指的是“观身”、“观受”、“观心”、“观法”,教人如此四念处的修持,而消除烦恼。
这些最浅显的东西,石越虽然对佛教并不十分了解,却也曾经有所涉猎,这些内容,此前也是知道的。但那个时候,知道也就是知道而已,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这和禅宗的“明心见性”,或有渊源。仅此而已。
然而这一次,在这座冀州小寺中,听无名之僧,讲最浅显的佛法,却是忽然之间,给了他内心深处极大的触动。
他在那座小寺中听了许久的经,但那讲经僧人所讲的内容,他十之八九,都没听进耳中,然而,他却确确实实,有了顿悟的感觉。
那无名僧人讲的“四念处观”,并没有教给石越什么,但是,却如同一道药引,让石越瞬间想通了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人们为何烦恼?
那是因为人们总是易于忘记自己的初衷。
这让石越意识到,若想要摆脱自己的困扰,最根本的办法,就是弄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比起欺骗别人来说,人类最擅长的事情,还是欺骗自己。告诉别人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很容易,但是,找到内心深处自己真正想要的,永远不会容易。
他首先便拷问自己,自己想要的东西是权力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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