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夫人刚要申辩,童生继续嚷道:“你不用抵赖!听着,爱我的年轻姑娘多着呢,我是出于无奈才同你睡觉的。你的年龄比我大一大截,想到这个我就恶心。但是,我太傻——”“徐梁,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葛夫人哭喊道。她抓住身后的桌沿,以便支撑自己的身子,然后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爱你的……”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她柔声说道:“不过,我也许感觉到了……是的,我一直有这种预感……但我不想承认,总以为你其实也是爱我的……”突然,她发狂似的大笑,“甚至刚才,我还以为你会为了救我而牺牲自己呢!”笑声变成了啜泣。她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望着狄公,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男人是我的相好。他杀了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同谋。”她再次看着童生,此时他完全惊呆了。葛夫人柔声说道:“徐梁,咱们俩……终于……走到一起了。”

她靠着案桌,闭上眼,不停地喘气。

“徐梁,还不快快招来!”狄公道。

童生吃惊地摇头,嘟囔道:“这个女人……愚蠢的女人……毁了我!”

衙役们粗暴地让他跪了下来,他用嘶哑的嗓音说道:“不错,我杀了葛掌柜,不过是她让我干的,我只是想在那里行窃。客栈里的人老是嘲笑我,说我没有一点用处。我看到葛府墙外有棵树,心想进去行窃应是易如反掌。我要让那些人知道,我并不是吃素的,我要露一手给他们瞧瞧。大约两个月前,我打听到葛掌柜要外出几天,于是轻松地翻过墙,进入一个房间,暗中摸索。突然,我撞着了一个女人。我怕极了。天哪,第一次行窃就如此晦气,他们不是说主人外出,厢房无人吗?我抓住她,用手捂着她的嘴。月亮出来了,两人相互对视。我紧张地威胁说:‘把钱交出来!’这时,我觉得她的嘴唇在我手心蠕动,就把手移开了。谁知她一点都不害怕,反倒笑了起来。那天晚上,我就在那里过夜,直到天放亮,她才给了我一些钱放我走。”

他停下来,用手抹了抹脸。狄公道:“葛夫人,你有何话要说?你要是不吭声,本县就认定他说的是事实。”

葛夫人一直盯着童生。此时,她无力地摇了摇头。

“继续说!”狄公对童生喝道。

“后来,我经常和她相会,她和我说了很多她丈夫的事。这个老头儿很有钱,也很吝啬,从来不肯多给她钱。我说我不喜欢这样喂小鸡似的每次给我这么点钱。然后她说,她丈夫的钱柜里总是放着二百两黄金,我们可以将他除掉,带上那些黄金远走高飞。二百两黄金的确很诱人,但谋杀不是那么简单的。我说,要干就得干得漂亮,须从长计议。然而,她不断催我,说对于现在的生活已经腻烦了。于是,我想出了一个计策。我交给她一盒砒霜,要她每隔一天,在她丈夫早晨喝的茶里放一点,使他闹胃痛。同时,我还给了她一包止痛药。那个老笨蛋见她小心伺候,还不知多感激呢。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谁叫他娶了一个如此下流的女人!”葛夫人轻轻地啊了一声。童生没有理睬她,继续说道:“几天前,她对我说,算命先生断言本月十五日她丈夫有难。当然,这完全是胡言,不过我们倒可以利用它来实施我们的计划,使它成为一种自杀的动机。于是她哄骗葛老头儿在那天晚上请客吃饭。在他去凉亭吃饭前,她让他服了较多的砒霜。我翻过了墙头。当时府内的奴仆均被派到另一侧厢房帮厨。我们把床铺移开,在地上挖洞,再把床铺移回原处,使撬起的地砖和挖出的泥土不被看见。接下来,我们只有等待。当时我很害怕,然而她格外冷静。终于,我们听见了脚步声。我闪靠墙壁,老头儿走了进来,她甜蜜蜜地说:‘怕是你的胃痛又犯了。来,给你服药。’老头儿说:‘你真好,总是对我这样体贴。可那几个朋友还笑我性情乖张。’从他的背后,她望着我,并点了点头。我想,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便跳上前去,将刀子戳进他的后背。幸好,没流太多的血。我们扒下他的袍服,她发现在他的袖子里有一个封了口的信封,就把那个信封塞到我手里,说:‘拿着,说不定里面装着银票。’于是我就将它放进了衣袋里。接下来,我们把老头儿的尸体搬进衣箱,又将衣箱放入洞内。我铲好土,铺好地砖,同她一道把床铺移了回去。当我穿上老头儿的衣服时,她突然抱住我,说:‘和我亲热一下。’我回说,还得准备下一步呢。这是什么时候了,她居然想干那件事。我戴上老头儿的帽子,这时,她说:‘月亮出来了,他们会认出你的。’她拿起一把剪刀,拨开我的头发,在头皮上划了一道口子。顿时,上面血流如注。我抹了些血在脸上,跑进了园。在凉亭里的人清楚地看见我之后,我向河岸跑去,跳入了河中。我从小在河边长大,对河的情况很熟悉。不过,要知道,河水很凉,又穿着袍服,游到岸边并不是那么容易。当眼前出现一片灌木丛时,我高兴地爬上了岸。接着,我捆好老头儿的衣服,又将他的帽子扔进水中!并爬进灌木丛拧干自己的衣服。”

他说到这里,得意地看了看身后。狄公知道,这个误入歧途的小伙子,正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暂时忘却了恐惧,而在为自己所谓的才干感到骄傲。此时,他实现了所谓的理想,当了一个凶残的罪犯。狄公已经获知了所需的一切,本可责令童生停止叙述,在供词上画押。然而,他决定让他继续说下去。他确信,虽然这个小伙子卑鄙地杀害了一个没有自卫能力的老头儿,但教唆他的是那个女人。世上有许多罪恶,比单纯的谋杀更可恨。瞻望未来,自己任重道远。

童生要了口茶喝,又吐了口唾沫,继续道:“我回到客栈,打开了那个信封,但里面根本没有银票,只有一本写满数字的账簿。我想,就把这本账簿拿给她看,说不定她能根据它找到老头儿在别处存放的银票。第二天,我去见她,我们一起打开钱柜发现里面并没有二百两黄金。当时,我应该想到她其实早已把黄金拿走了。可是我没这样想还傻乎乎地帮她到处寻找。当然,我们一无所获。我给她看账簿,但她怎么也看不明白,我们只好作罢。她说再去找找那些黄金,它们肯定在家里,要是找不到她就变卖首饰,一旦拿到所需的银两,两人就走。我想,这样也好,这个县城我已经待得腻烦了。等上了路,我把她卖到妓院,说不准能换回一根金条。虽说她已是徐娘半老,但还懂得讨男人的欢心。我回到客栈后想扔掉那本账簿,但转而一想,觉得还是留着,等日后还可以找出来好好琢磨。于是,我把它交给客栈的姑娘,让她替我保管。要知道,她也喜欢我。平时那些男人总是在我的房内乱转。我想要说的就这些。”

狄公朝书吏做了个手势。书吏起身,高声宣读他所笔录的童生供词。童生说句句属实,并在供词的每一页上画押。之后,班头把供词拿给葛夫人,她也在供词上一一画押。

狄公对滕县令说了几句话。滕县令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本县现已查明,葛氏梅并奸夫徐梁,共同谋害绸布商葛齐元,罪当处死。等刑部批文下达时,将会根据各自罪行决定执行方式。”

他拍了一下惊堂木,葛夫人和童生便被带离公堂。

十七

人群中泛起嗡嗡的议论声,滕县令不得不连拍惊堂木。狄公突然发现面前有杯茶。他回头一看,见乔泰站在旁边。显然他已来了一些时候,他的神情有些沮丧。狄公想,乔泰的感情经历总是这么不顺利。他呷了几口茶,对滕县令说道:“请宣布提审钱庄掌柜冷青。”

班头去牢内带冷青时,狄公取出袖中的账簿,把它递给滕县令,道:“这就是徐梁说的那本账簿。冷青在上面亲笔记载了自己所骗取的葛齐元的钱财。”

冷青陈述了自己的姓名和职业之后,狄公道:“你可知罪?你长期利用合伙人的身份,从已故葛齐元那里骗取了大量钱财,总数达黄金一千两。这些赃款都由你本人记在这本账簿里。本县将细查一切有关单据,确认犯罪事实。不过,现在你可以从实招供。”

“我承认我骗了葛齐元的钱。”冷青的语音显得很疲惫,“我对不住自己的合伙人。不过我终于知道,他的死不是我造成的,这颗心终于能放下了。”

“你同样对不住自己的债主!”狄公冷冷地说道,“那天,你根本没有把自己的债务当一回事!待借契到期后,各个债主可以向本县递交诉状,要求索还。”他转身看着滕县令,问:“我想将罪犯关押在牢,等细查一切有关票据之后再审。您看如何?”

“如此甚好。”滕县令回答,“冷青,本县认定你犯有欺诈罪,暂且以此罪监禁。待调查完毕,再提审定罪。现在将囚犯押回牢中!”他连拍三次惊堂木,结束了上午的升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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