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道边街头棚屋里坐着的脚夫、搬运工和乞丐看到这队行列时,纷纷起身加了进来。方班头大声呵斥,要他们退后。但轿子的窗帘掀了起来,狄公朝外张望着,并告诉方班头:“他们要跟,就让他们跟着吧!”

狄公与洪亮坐在轿子中,到了紫云寺山下的石阶底部,下了轿。记得前面是陡峭的山道,狄公没有穿他的官服,而是特意换了一身镶黑边的灰色薄布便装,系上了宽宽的腰带,头顶则戴着黑纱罗四方高帽。

进得紫云寺来,衙役们在寺庙前院迎着山门的入口两侧立起杆子,把衙门的大红灯笼高挂起来。狄公告诉他们等在那里,自己则带了洪亮、方班头和另一小头目进了大殿。小头目手里拿着一对蜡烛、一条绳梯和一圈细绳。半晌后,他们方才出了大殿。狄公走到前院,大红灯笼映照出狄公的面容有点儿苍白和疲惫。他简单地吩咐方班头接待来客,并让他们在大殿外的庭院里等候。大殿里头,让衙役们点亮火把,并擦拭地板。狄公将一切布置停当,才与洪亮一起踏上去清风庵的小路。

宝月亲自开门将狄公迎入庵内。狄公衷心感谢她热心救治执勤受伤的衙役,并表示想看望一下伤员。宝月把两人引进了庵堂的一间小偏房,见方景行躺在一张竹床上,春云正在屋角的一个火盆边,扇着炭火替他煎药。狄公称赞方景行发现了被埋的首级,并祝其早日康复。

“小的受到了很好的照料,”小方感激地说,“宝月大士替我包扎伤口,春云姑娘为我煎药,帮我退烧。”洪亮暗暗察觉到,方景行向春云抛去爱悦的目光,那丫头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回到前院,狄公方才正色对宝月道:“三日前,紫云寺内发生了一起杀人的血案,今夜特地邀请了几位本地人士在寺庙大殿就地勘查合议,也请宝月大士前往出席。毕竟这一带系贵庵所辖之地。”

宝月哪里敢推托,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并先裹紧了头上的披巾,方跟着狄公和洪亮出了尼庵。

一行三人折回紫云寺时,吴宗仁夫妇和李玫均已在山门内的庭院等候。吴宗仁倒背着手在踱步。这种场合,他特意穿上了镶宽黑边的暗绿袍子,戴上了高高的黑帽,显得颇有官宦的架势。他的夫人着一身深色袍子,发际下是一袭黑色的面纱,坐在一块大圆石上。李玫站在她的身旁。

狄公礼节性地将吴氏夫妇介绍给宝月,发现宝月和周氏原来相识,周氏到清风庵烧香礼佛多次,彼此就认识了。众人站在寺庙前院中央,互相行过礼数。两盏大灯笼柔和的光芒使得古寺的灰墙看上去倒不那么可怕了。要不是有衙役和卫兵们站立在大门附近,可能会误以为众人在此庙宇院内纳凉消闲。

“非常高兴诸位赏光,收到短笺后即刻就赶到了这里,”狄公此番话算是致辞欢迎,“现在我请大家一道进大殿,到那里我再解释为何今晚请各位前来。”

狄公领着他们穿过庭院,进入大殿。大殿的六扇折门全敞开了,内里早已被众多火炬照耀得明白如画。兵丁们将火炬插在墙上以前就做此用的洞穴里。狄公走向后面的供桌,不禁想到,在古老的岁月里,墙上悬挂着奇巧淫污的密宗绘画,供桌上堆放着所有的祭祀用品,这大殿必定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狄公自行往正中走去,背对供桌站定,让吴宗仁夫妇站在直接面对供桌的中间,宝月在他们的右边,李玫在他们的左边,与自己正好照面。洪亮则和其他六名兵丁站在后侧柱子一带。

狄公神情沉郁,目光扫过眼前四人,慢慢地捋着长长的黑胡须,然后他招呼吴员外,郑重地说:“我万分遗憾地告知阁下,令爱小玉小姐已不在人世了,去年九月她就死在本寺大殿里。”

这样说着,他飞快闪身走到左边,对着方班头大吼:“把这桌子移开!”

方班头双手抓住供桌左边的一头,另一衙役在相反方向也这样做了。狄公敏锐地观察着供桌前四人的表情。吴氏夫妇交换着大惑不解的目光。李玫抬起眼眉朝狄公愣愣地看着。宝月僵直地站着,用她那大而漠然的眼睛望着方班头和衙役。这两人把桌子弄得有点儿倾斜,随即保持这姿势不动。

经过了一段难堪的短暂间歇后,狄公告诉方班头:“继续!”

两人将供桌向后推倒,狄公又回到了原先站在供桌前的位置。他再次对吴员外说:“你的女儿小玉小姐禁不住杨茂德的诱惑,迷恋上了他。你不能为此事而责怪你女儿。她在最需要母爱的年龄失去了生母,饱览诗书又使她变得富于幻想,所以很容易就中了像杨茂德那样有经验的年轻勾引者的圈套。吴员外,你以后只能在心里思念她了。在她将真相吐露给你的那天晚上,她私逃离家,但并没到她姨妈家去,而是直接上山,来到这个紫云古寺。她知道杨茂德常在这古刹中出没,便想把你拒绝他们俩的婚事一节告诉他,并且商议对策。不巧的是,那一夜杨茂德不在,小玉意外地遇见了另一人,此人就是杀害她的凶手。当时这凶手正在察看其凶残罪行的后果。”

“这个凶手,同时也是盗窃朝廷司库欲远赴沙陀国采购御马的五十锭黄金的策划者,约在一年前,即己巳年的八月初二,将御金偷盗来此。为了进入押运的司库住房并偷出黄金,他雇用了技艺高强的铁匠兼锁匠米大郎。”

正说着,却听得吴宗仁之妻周氏呻吟了一声,她急忙以手掩口。吴宗仁见状十分惊愕,走上前去想要问她什么,却被狄公摆手制止了。

狄公继续道:“吴员外,你心中有数,周氏在嫁你之前,生活相当窘迫,有段时间她搭识了米大郎。米大郎的兄弟曾来衙门报告过,米大郎于去年九月初六失踪。这是在御金失窃的一个月后,小玉出走的四天前。米大郎的主子嘱咐他盗得金锭后就埋藏在这古刹中。米大郎藏匿得相当在行,因为他是个高明的锁匠,熟悉秘密的壁柜、伪装的地洞和所有这类机关。他一心想独自霸占,胜过分赃。凶手几次追问,他只是推托,不想告诉他主子埋藏金子的确切地点。我想一开始他主子还想设法让米大郎兑现原先说好的条件,但没起作用,即使威胁也没用,那时候就——”

吴宗仁不耐烦地打断了狄公的话:“所有这一切对我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想知道,杀我女儿的凶手是哪一个?出于什么动机?”

狄公冷眼转向了钱庄掌柜李玫。

“凶手是李员外的胞弟,画家李珂。”

李玫惊慌起来,结结巴巴道:“我的……我的胞弟李珂……舍弟固然品行不端,但人命关天,这杀人行凶的勾当……天啊,杀人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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