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阳川没有否认,一双虎目平淡的看著老中医。

老中医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两成”。

老中医笑了笑,“不高啊”。

阳川淡淡道“够高了,我曾经执行过的任务,大部分连一成把握都不到”。

老中医哦了一声,“

那你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阳川神色肃然,“运气不好的早已经不在了,能留下来的当然是最好的”。

老中医满意的点了点头,“很不错,华夏的军人就该有这种自信”。

阳川怔怔的看著老中医,半晌之后转过头去,说道“你走吧”。

老中医笑道“怎么又放弃了”?

阳川淡淡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前辈这样的人,不只是死一个少一个,而是死了就彻底没了”。

老中医哦了一声,背著药箱缓步离去。“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我们这代人也该落幕了”。

大雄宝殿门口,王真喊了几声王元开都没有反应,拉他也不起身,他就那么茫然的坐在门槛上,像丟了魂一样。

看著王元开痴傻的样子,王真心如刀绞。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这几天王真想了很多,王元开之所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这个当父亲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元开,我们回家”。

说完,他蹲下身子,將王元开背在身上,第一次没能起来,试了三次才站了起来。

六十多岁的老人,背著正值壮年的儿子,走得颤颤巍巍。

看著有些可怜。

但阳川站在原地,就那么看著,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脸上看不出半点同情之色。

不是他不讲情义,他跟著王老將打过越、战,也算是王老將军带出来的兵,退役之后也不止一次去王家看望过王老將军,他在王元开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认识王元开。

他还记得在王家第一次见到王元开时的印象,进退有据、说话得体,少年老成,有著远超同龄孩子的心智。

原本这样的孩子是很討人喜欢,但他就是喜欢不起来。

他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孩子,直到后来很多年之后才反应过来,这孩子在成熟稳重的下面,掩藏著一颗不安分的心。

有著一颗不安分的心算不上什么错事,甚至应该算是一件好事,但是,当这颗不安分的心与他的能力、品格不匹配的时候,就绝对是件坏事。

如果是普通人还好,普通人若是干坏事,所造成的后果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但王元开这样的人,在祖辈余荫的加持下,就会无限的放大那个坏的结果。

结果就是,华夏仅存的几位超脱世俗的高人,一死两伤。

在他看来,王老將军是王老將军,王家是王家,王元开是王元开。王老將军是英雄,跟王元开並没有什么直接关係。

在他看来,王元开啥也不是,但就是这么个啥也不是的王元开,竟然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这是何等的罪过。

偏偏,犯下如此罪孽的人还活著,还不能把他怎么样。

所以,儘管看见王真背得很辛苦,他也无法说服自己上前去帮忙。

王真吃力的背著王元开一步一步走过来,在接近黑色棺材的时候,阳川直接撇过头去装作没看见一般,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他刚撇过头不到一秒,又猛的回过头,双目圆瞪死死的盯著王元开。

就在刚才他撇过头的瞬间,他的余光看见王元开看向了棺材,嘴角还翘起一

抹诡异的微笑。但是,当他再次回过头看去,王元开依然眼神空洞,痴呆的趴在王真背上。

阳川眉头紧锁,心里一阵恶寒,他不太確定刚才是否是產生了幻觉。

王真以为阳川要上前帮忙,刚想开口说话,只见阳川身体一侧,横移到一边把路让了出来。

王真苦笑了一下,背著王元开与他擦肩而过。

王真父子走后,偌大的寺庙广场,就剩下阳川和那口黑色的棺材。

阳川再次向棺材鞠了个躬,上前缓缓將棺材盖子合上,就在棺材板即將全部盖上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

老裁缝手腕上带著个玉鐲子,之前阳光太亮没注意到,隨著棺材里光线变弱,鐲子竟然发出了微光,微光之中,鐲子上似乎有文字流动。

再次推开棺材盖,阳光照射进去,玉鐲又恢復正常,看上去毫无异样。

阳川怔怔的看著一脸安详的老人,突然间明白过来,在这玉带山,能够带著崇敬的心態小心翼翼为他收尸盖棺的只有他。

想明白之后,阳川取下老人的玉鐲,双手背光捂著,瞪大眼睛仔细的看,隱约看到了一行极小极小的蝇头小字。

——“六十四道缝衣针法”。

阳川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他极力的稳住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的收好玉鐲,就像在收藏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实际上,这確实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他的眼里擎著泪,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军人,他已经记不起上次流眼泪是什么时候了。

华夏民族已经丟失了太多歷史遗產,幸好今天保留了一件下来。

阳川身体站得笔直,庄重的给棺材里的老裁缝敬了个军礼,然后合上了棺材盖子。

上山时,一个黑衣老人扛著棺材上山。

下山时,一身军装的中年男人扛著棺材下山。

下山时的棺材比上山时的棺材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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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的老棺材漫步於山间、漫步於乡村、漫步于田野。他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著,走著,从日头高悬走到落日余暉。

他这一生都过得很平淡,除了在军中那几年,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做棺材,不停的做棺材。

那个年代,死的人太多了。

饿死的、战死的、病死的,太多太多了。

一般人家,能有一口薄皮棺材就不错了,半寸厚的薄皮板子,不讲样式、不讲美观,几块薄板几个铆钉凑在一起就是一口棺材。那样的棺材,他一天能做二十口。

但是,他的最高记录只有十口,还是在一天一夜不睡觉的情况下,才勉强做出来十口棺材。

因为他觉得即便是薄皮棺材也得用心用力去做,那是作为一个棺材匠最基本的要求,也是对死者最基本的尊重。

天色渐暗,他走到一处宽阔的田野间。与大多数郊区的农村一样,田地没人耕种,几年下来,里面长满了一层一层叫不出名字的杂草。

冬天的杂草枯萎变黄,一阵冷风吹过,漫天是飞舞的枯草。

老棺材停下脚步,喃喃道“跟了我一路,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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