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十九脚步一顿。“怎么了,干爹?”
安乾凝睇着他,没有说话。
值房晦暗,父子俩隔着仅有的两盏火烛遥遥相望,不久,其中一根蜡烛烧到油尽,哔剥声中,火苗挣扎着,归于死寂。
此时此刻,安十九辨不清安乾的喜怒,安乾也抓不住小十九的心。
又不知过去多久,安十九的一条腿几乎打颤站不住时,安乾摆了摆手,说道:“去吧,别闹出动静来,找到人了悄悄带出去,此事就算了结了。”
安十九被老太监连番的动作整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原该乖乖听话,小心退下,不想他再次开口:“干爹,难道就任由他们欺到头上来吗?”
“你在为谁打抱不平?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安乾一脚踹飞面前的铜盆,“你以为这事闹大,我们就一定能讨到好?十九,听干爹一句劝,任何时候都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越是得意,越要小心。越
万庆皇帝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谁犯到跟前都要倒霉,即便是朝野内外公认的皇帝最为宠信的大伴,也不能免俗。
安十九陡然反应过来,心有余悸的同时,也认清了一个事实。
父子君臣,不过红尘里一颗砂砾,早晚入土。
安十九想,他的无情和凉薄就是这些人给的,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给的,怪不到他头上。
从值房出来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安十九静静望着皇城的夜,想到了景德镇的夜,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那是个不起眼的小镇,放到皇城里不值一提,可皇城里没有哪一段故事,能像昌江上空的火光那样,千百年来不曾停息。
他招来亲随吩咐了几句,尔后,在这个笙歌不息的夜晚,常年混迹在内廷无名无姓的太监们,用属于他们的方式,织起一道网,挡住了山外的风雨,也兜住了下陷的秀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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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稚柳从西华门出来时,见到了张磊和当日和梁佩秋一起上街的随从。
他们等在连桥外不远处,凡门里出来一个人,就立刻上前察看问询什么。无人出入时,则伸长脖子朝里面张望。
徐稚柳问守门的护卫:“那两人来做什么?”
护卫答:“哦,先前陛下传召了景德镇民窑的代表,他们似是一起的,在等那人出来。”
徐稚柳怔住:“那人还没出来?”
“是呀。”护卫挠挠头,“按说早就应该领完赏出来了。”
不过西华门是侧门,也有可能为表皇恩,领完赏从正门出去了。护卫说:“我叫他们分个人去午门问问,他们不肯,非要在这儿等,也是奇怪。”
护卫哪里知道,若梁佩秋上告,不论成败,这道直通行馆的门是必有动静的。张磊和王云仙等在此处,不为别的,就为第一时间能得到信儿,好做下一步的准备。
王云仙是路上过来时偶然遇见张磊的。
两人对了对眼神,用不着张磊开口,王云仙就猜到他不是“偶然”了。张磊也在关心事情的进展,是以两人没有多话,急匆匆跑了过来。
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两颗悬着的心忐忑不安。张磊这才说了梁佩秋的打算,王云仙这才知道,他又一次被抛弃了。
继兄长之后、父亲之后,再一次地被至亲所爱抛弃。
就在这时,从远处跑来几名禁军。
一听竟有贼匪流窜到后宫去,方才还客客气气和徐稚柳说话的护卫立刻正色,说要配合禁军布防,严禁任何人等出入。
徐稚柳尚未决断,护卫已将他往外赶,二话不说关上了大门。
有贼匪在里头。
人还没出来。
耳边不停回响这几句话,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徐稚柳感觉自己手脚冰凉,血液倒流,头顶一阵晕眩。
因事发突然,在外等候大臣们饮宴结束回家的各府仆从也没反应过来,张磊见状不对,向前走了几步,唯有王云仙反应格外激烈,一个起蹿扑到西华门前,和徐稚柳擦肩而过。
兴许此刻心绪烦乱,徐稚柳没有察觉不对,径自转身,绕向午门。
不出所料,午门也关上了。他又向玄武门走去,那是通往后宫最近的一道门,贼匪若想杀身成仁扬名立万,后宫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他如是想着,脚步越来越沉,到最后如同灌了铅,越是靠近玄武门,越是抬不动脚。
好不容易到了门前,他大失所望。
玄武门也关了。
徐稚柳等到后半夜,过了宵禁时分,皇城前后左右的大门都上了钥,臣公们一一散席回了家去,也没等到那个人。
于是他绕着皇城走了一圈又一圈。
像找不到家的浪人,流亡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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