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须臾,里间再次传来女姬的吟哦叫喊,与先前的压抑不同,这次喘息声明显得到了纾解,犹如困兽冲出牢笼,奔向广阔山野,爆发出阵阵快意的高呼。那声浪一声赛过一声,光是余韵就听得人浑身发热,躁动不安。

身边众人皆作低头状,掩饰着各自的心虚,唯有安十九岿然不动,面上掠过一丝犹疑。正当此时,忽然有护院传报,御窑厂出事了。周元喝止来人不分轻重的叫喊,压低声音道:“出了何事?”

“囤放冬令瓷的仓库起火了。”

“好端端的,怎会起火?”

周元看看天色,还下着雪呢。

护院也瞧见了他的动作,不安地搓了下手,上前一步道:“今儿个为贺新会与新岁,满大街都在放炮竹,兴许有那不长眼的在窑厂里也……火星子溅到库房也说不准。”

周元皱眉,这什么破借口,御窑厂规矩森严,谁敢在厂子里随便玩火?

不过话说回来,狐狸大王久不坐镇,人心涣散也不是没有可能。周元小心翼翼瞥了眼安十九,发现不知何时安十九竟褪下了玉扳指。

玉扳指被主人捏在两指间,微不可察地颤动着,似乎随时都会落个粉碎下场。

周元忙踹了护院一脚,骂道:“还不快去灭火?但凡冬令瓷有个好歹,小心你们的脑袋!”

护院连声称是,飞快地跑了。

人一走,屋内的叫声越发清晰,也越发磨人。

周元回看向安十九,静静等待下一步的指示。良久,但听安十九道:“百采新政自推行以来,不少瓷业乱象都得到了重整,民间反响甚好。成立陶业监察会乃是新政最后也最重要的一项举措,以其设局,问朝廷索要建设耗费合情合理,名正言顺。当日她提出此法时,我当她真心为我设想,想为冬令瓷分忧,谁知她志存高远……先生,你也同我一样,不曾觉察她的私心吗?”

周元深深俯首,恭谨作答:“大人,事急从权,谁不曾有过悔不当初的时候?况且计划赶不上变化是常有的事,今日之果未必是一早的算计,一早的算计也未必没有覆辙的机会。”

“你在替她说情。”

他非疑问,而是肯定,在这一点上,周元没有梁佩秋胆子大,不敢顶撞安十九,是以只能顺着话往下说。

“我只是斗胆想宽解大人一二,人生在世,何来事事如意?大人,且自随心。”

安十九一笑置之。

“可惜啊,偏有人不肯让我随心。”

谁说不是呢,库房偏在这时候起了火,用心当真歹毒。换作任何一个库房,哪怕今儿个把景德镇半座城都烧毁,安十九也不会放在眼里,好巧不巧偏生是囤放冬令瓷的库房,简直蛇打七寸,一捏一个准。

冬令瓷可不就是安十九的命门嘛。

周元诺诺:“大人何必气恼?凡事人为,必有足迹,如今我等在明,不怕敌动手,就怕敌不动手。”

“先生高才,幸而有你还在十九身边。”

安十九沉吟再沉吟,终而起身,带着一行人离去。临走前他招来高个子的护卫,附耳吩咐了几句,护卫点头应下。

屋内,附在门边向外偷窥的梁佩秋,见人都走了,以为自己扮演女姬、自导自演一场情事的计谋得逞,取信了安十九,终而卸下防备,缓缓滑落在地。

她素白的衣衫逶迤铺在身下,浸满了血。

两名女姬被撕碎的绸幔缠裹一起,浸在水桶里,凭借放血后的短暂意志缓解犹如万虫噬咬的痛楚。水桶不大,她们两人勉强挤作一处,仍觉空间仄塞,哪里还能容下第三人?

女姬们绝望相看着,视线再度投向门边时,年轻的公子已然奄奄一息。

女姬道:“公子,我们本就是卑贱乐伎,早不复完璧之身。公子可是嫌弃我们才、才……宁愿煎熬也不受辱?”

梁佩秋经了方才一遭,几乎力竭,只有一下没一下敲击门框,试图唤人前来相救。她呼吸微弱,声音却十分坚定:“并非如此,我娘也曾与你们一样,被人视作玩物随意摒弃,四处飘零。我知,你们并不甘愿如此。”

“可是你会死的。”

“是啊,公子,奴家不要你死,奴家愿意伺候你。”

“不。”

梁佩秋的嘴角微微上翘:“女子,不该如此。”

“可你会死。”

“死有何惧呢?”

她勉力撑起半边身子,将门撞开一条细缝,夹着雪粒的寒风扑簌簌涌进,拂在面庞上一阵生疼,可她却觉得快活,觉得恣意,唇边的笑再未消失过。

纵为女子,也有可以选择的活法和死法。少时一度将她困在泥潭的阴翳,似乎随着漫天的风和雪一起远去了。

这一生,哪怕就此画上句点,亦是无憾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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