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方圆自己呢,则是武人出身,对自身学识非常有数,夹在两位大文豪中间,每每都是和事佬的角色。乃因他性情疏阔,为人豪迈,是不可或缺的润滑剂,才使三人越走越近,于枯燥无涯的学海中砥砺前行,这才有了后来的江西三杰。

他以为孙旻再如何小性也不会杀人越货,何况对方还是曾经一同经历至暗时刻的友人。他再难为孙旻粉饰任何太平,怒骂其薄情寡义,人面兽心!

吴寅听得人都傻了。他望着徐稚柳:“此事你为何没有告诉我?”转念想到什么,他瞪出和吴方圆异曲同工的眼珠子,“你该不会怀疑我吧?”

徐稚柳坦白心迹:“抱歉吴兄,我确实怀疑过你和吴大人。”

吴寅想到张文思死后他奇奇怪怪的态度,气得直骂娘,拳头也捏得咯吱咯吱响:“那你后来怎么想通了?”

“你说过,我不能陷在仇恨里,我的生命里不能只有仇恨。”

反求诸己这个话说来容易做来难,尤其是一个根本赌不起任何身家的人。倘或吴方圆和孙旻是同道,倘或吴寅的出现是刻意而为,那么他今日说的每一句话,都等同杀身之祸。

然而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切身体会到的滚烫的情义。

吴寅本来一肚子的火,险些和他翻脸,听到这话,无端生出几分自己都嫌肉麻的怜惜,想想徐稚柳还是怪可怜的,于是一拳挥过去,就当出气了。

“以后你再这样,看我不一剑刺死你。”

那头吴方圆平复了好一阵才接受现实,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忽然之间的风暴让他有几分无措,继而漫溢出恐惧。

他太了解孙旻了,比任何人都了解孙旻,恰恰因为了解,才感到恐惧。那是个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的枭雄,亏得是在江西,若搁在任何一个乱世,那家伙都得揭竿而起。

他提醒徐稚柳:“我在来之前收到消息,有人正在京中打探你我之间关系,恐是怀疑你身份作假,此事你需得小心应对,不可大意。”

或许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徐稚柳听到这话没有太惊讶。他很清楚,不管处在明处还是暗处,所要面对的敌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每一步决策出都有可能引起敌人的怀疑。杨公的这记回马枪杀得越狠,疑点就越深。

原先或许只一个安十九,如今孙旻入了局,更有不得不防。

前有王进自杀,后有升迁无望,以孙旻的机敏,不会想不到有人从中作梗,调查到他们是早晚的事。

再一个,倘若当初文定窑不翼而飞的数十万两白银确为孙旻所谋,那么居九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也是最为关键的人证,以其老成来看,或许手上还掌握着什么物证。

与此同时,为了填补万寿瓷和冬令瓷被孙旻侵吞的窟窿,安十九曾搬空家底同福字号钱庄连夜置换白银,福字号背后主人正是居九,那么相关佐证安十九庞大家财的票据应该也在居九手上。

说来说去,居九是破局的关键所在。

几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一种空气凝结的肃杀氛围中。

良久,吴寅先开了口:“这些天我一直密切盯着居九,他年事已高,生活规律,进出都有看家护卫。我曾趁他不注意时悄悄潜入他的书房,不过,并未发现任何和安十九或是孙旻有关的文书和票据。”

徐稚柳看他有几分气馁,劝慰道:“我在湖田窑时曾和居九接触过,他心思缜密,行事稳妥,能和孙旻偕同作案十数年,关系必然不寻常,这些要紧的东西不可能藏在轻易就被找到的地方,你不用自责。”

“稚柳说得对,你怎生历练了几年,还是如此莽撞?”苏方圆借机教训儿子,“就你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去阵前厮杀?”

“阵、阵前?”吴寅疑心自己听错了,傻愣愣看着自家老爹。

吴方圆似是终于下定主意,深吸了口气,道:“你不是一直想建功立业吗?我答应了,回京后就替你向圣上请命,调去北境戍守城防,你意下如何?

“我、我……”吴寅一时不知该不该高兴。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志向,吴方圆一直不同意,为此两父子没少掐架冷战。他一直认为,这辈子只要吴方圆还在一天,他就不可能实现心愿。

万万没想到如此关头,他竟然回心转意!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

他喜不自胜地搓了搓手,看看徐稚柳,又看看老爹,嘴巴几乎咧到耳后根去,转念想到什么,瞳孔一紧,笑意一点点淡了。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他问吴方圆,“现在才想起来给我铺后路,是不是晚了点?”

吴方圆瞪他:“怎么跟你爹说话?”

“你想我怎么说?我要真答应了你,不就当逃兵了吗?现在是什么情况什么局面,你拿这好事忽悠我,我险些就上当了!若到了边境再回过味来,岂非里外不是人?你让我怎么面对兄弟?!”

徐稚柳眼看两父子在面前吵起来,忙要说什么,却同时被两人打断。

吴方圆说:“现在不是你耍性子的时候,事关吴家一大家子的安危,你最好想想清楚。”

他为徐稚柳制造假身份乃是欺瞒圣上的大罪,搞不好全家都要连坐。之所以放手一搏,是因为权阉霍乱朝纲,胡作非为,他宁愿一死也要拨乱反正,还政治清明。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景德镇除了太监,还有一头更为凶猛的豺狼!倘或让孙旻发现吴寅也牵涉了此事,他根本不敢想后果如何。

吴方圆知道这一决定有多唐突和自私,对既是搭档更是旧人之子的徐稚柳有多不公,可他、他虽为人臣,更是人父。

“北境离得远,若是有个万一,万一,你……你要自保,别忘了你妹妹还有你阿娘!”

吴寅满腹怨怼,一下子被打了原形。

他要怎么说,怎么选,在徐稚柳选择相信他这个兄弟后,再把他一个人丢在这虎狼窝里逃跑吗?

他的眼睛蓄着浓浓的怒意和无从发泄的难堪,胡乱暴喝着什么,直到一道清冷的声音穿破耳膜。

“去吧,那才是你应该大展宏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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