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不可能凭空消失,那样大一个峡谷,什么情况不会有?要么掉到哪里去了,要么被野兽吃了,无论哪个,生还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茶馆里酒楼里百姓们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看到那天的场面,一传十十传百的,久而久之猜测变成了事实——上任仅一年多的浮梁县令周齐光,死了。“居然又死了一个浮梁县令?那位子不会有什么脏东西在作祟吧?怎好端端的之前都没事,一坐上那位子就出事,当真晦气!”

“你真敢说呀,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自杨公之后,夏瑛,张文思,周齐光三人接连出事,虽然死法各有不同,但相隔时间之近,实在过于离奇巧合。”

“无独有偶,可一不可再,这么多个还能是巧合?年年都有闹鬼的事,敢闹到当官的头上,还是头一回。”

“那什么,何以杨公能侥幸逃过一劫?”

“有没有一种可能,杨公性子温和,没有威胁到某些人利益,所以命大活了下来?”

“狐狸大王也太猖狂了吧!他眼里还有王法吗?”

“我可没说某些人就是狐狸大王啊!”

“我呸,你这话和直说有什么区别?整个景德镇除了他,还有谁敢拿当官的开刀?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县令和陶官向来只有一个能称王。”

“周大人推行新政,成立陶业监察会,还请回最为公正的杨公主持监察,一上来就灭了三窑九会……你们说说,多好的青天大老爷,怎就叫天杀的贼匪害了!”

“不是说北地闹匪患吗?怎么跑到咱地界来了?”

“还不都是太监还害的!你们还不知道吗?眼下饶州府都传遍了,狐狸大王要反,和流匪勾结上了,前而出城杀了上面好些人!”

“不会吧?他为何要反?”

“世道太乱了呗!这年头谁有点实力不想自立山头?”

“你的意思是,那流匪是他故意招来的?那周大人究竟是被流匪害的,还是他害的?”

“一丘之貉有甚区别!”

“这杀千刀的太监啊,咱们好不容易太平几年,难道又要乱了吗?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过个屁,他要真敢反,我们就反他!”

在沸反盈天的民议中,一场运动悄然开始。对于将要揭竿举事的义军而言,县官周齐光之死可谓讨伐太监的绝妙东风,绝不能错过。

然而,所有人等了又等,始终没等到风火神庙再唱《打渔杀家》,什么意思?连徐忠都坐不住,亲自上门来问,梁佩秋不知该如何解释,唯一个字——等。

当年凭着《打渔杀家》,徐稚柳撕开了官民之间那一张摇摇欲坠的虚伪和平的面纱。时隔多年,哪怕物是人非,斯人已逝,他们仍旧要踩着同一人的血肉之躯,将民权捍卫到底。

每日闭上眼,梁佩秋耳边充斥的皆是义军们愤慨之言。

“安狗鱼肉乡里,祸害百姓,死不足惜!”

“自他到任,景德镇就一片乌烟瘴气,他擅自改建,致我兄长死在河滩下,此仇不报,誓不瞑目!”

“他手下掳了我未过门的妻子,送给那好色成性的徐大仁,可怜我那小媳妇怀胎十月难产而死,孩子竟被他们随便丢弃在城郊乱葬岗上,生生哭了一夜哭死了!这帮吃老百姓肉喝老百姓血的家伙,我必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若非安狗,我母亲何至于为那一厘不让的劳资呕血而亡?”

“还有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被逼得跳了江,至今还没找到尸首!”

因事关重大,参与密会者只有寥寥几人,然他们的声音却有浩然成风之势,足以将微不足道的民意送上九重云霄。

徐忠劝道:“凡事都讲求趁热打铁,安狗引狼入室,残害忠良,周大人虽只在任一年,但对景德镇付出了许多,政绩斐然,若能好好利用,必能一举而成。梁佩秋,你究竟在等什么?”

等什么呢?等他的尸首,或一个确切的死讯?

“人总有私心,冒死聚在一起图谋大业并不容易,甭看他们叫得凶,实则心里都没谱,有了眼下这绝佳的契机,原本只三分胜算,添作七分。一鼓作气,机不可失啊!”

徐忠不想说那样的话,可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个时候周齐光死了,死得极好!

斗争本就要流血。

“周齐光是个好官,他的血不会白流。”徐忠说,“你还记得玫瑰和翡翠那两块稀世罕见的名釉料子吗?这些日子经过反复试验,已经烧制出来了,和你在宫中所见一样。钧窑名瓷再现江湖不是空谈!那是周齐光送来的料子,我会昭告天下,为他的死添一把火。”

梁佩秋忽而泪流满面。

为宋灭亡三百多年后罕见名瓷昙再现的奇迹。

亦为他的骨血。

“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真正体会到徐稚柳的心之所向,不管他此刻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想必都很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可她还是不忍,不忍他的一生又一生,就这么随意地在流言中盖棺定论。

为什么徐稚柳总是这样的死法?

为什么徐稚柳只有死法,没有活法?

凭什么?

他为景德镇百姓和瓷业所做的一切,尚未大白于天下,凭什么画上句点?

她闭上眼,强忍胸腔满溢的酸涩,可眼睛止住了,嘴角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可他不是周齐光,他是徐稚柳。”

他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徐稚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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