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潜似乎是在建设一个新的天地,而他是大汉旧日的天子。

小黄门在旁边低声道:『陛下……桌案收拾好了。』

刘协从走神当中恢復过来,他看到了重新收拾乾净的桌案,便是走了回来,沉默了片刻,『桌案可以重新收拾……大汉也可以么?』

小黄门低著脑袋,缩著脖子。

现如今,刘协多少能明白一些曹操的想法。

比如给赵云下詔封赏。

刘协也想要看看,赵云会不会接,斐潜会有什么反应。

『河洛……最近有什么奏报?』

刘协问小黄门。

小黄门摇头说道:『回稟陛下,这两天没接到什么新消息……不过……』

『不过什么?』刘协看了一眼小黄门,『你都跟著我这么长时间了,还用得著这般小心么?』

小黄门低声说道:『小的听说……驃骑军已出了函谷关……正在准备攻打雒阳……』

『雒阳。』刘协似乎是不带任何情感的重复了这两个字。

雒阳似乎是一个让刘协魂牵梦绕,但是又害怕想起的地方。

『你觉著……觉著谁能贏?』片刻之后,刘协又不由得问了这个问题,但是问了之后,刘协又自我嘲笑了一下,摆了摆手,『没事,去忙吧……』

小黄门吞了一口唾沫,叩谢,然后退下。

之前刘协还觉得,曹操如果能和斐潜两败俱伤,那就最好,但是他现在明白过来,两败俱伤的可能性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即便是暂时的僵持,也最终会有一方落败。

如果双方確实是势均力敌,那么就不会轻易开战。

这就像是在丛林之中猛兽相互碰面,吼声总是很大,但是真打起来的情况並不多一样。

除非是对方真的入侵到了自己的领地。

现在,驃骑军要进入了山东的领地了……

那么,山东之人还会退让么?

……

……

长安之中,司马徽的书房。

关中的春天,依旧算不上多么温暖,但是在司马徽书房当中,炭火却將屋內烘得暖暖的,檀香的香气在屋中轻轻飘荡。

乾瘦的司马徽眼睛半闭半睁,听著一旁的司马敏说话。

『叔父大人……』司马敏低声道,『潼关那边来的消息,驃骑去了函谷关了……这驃骑大军要是拿下了河洛,恐怕……今年冬天,就要分出胜负了……』

『好啊,好好,收復河洛。』司马徽手掌在膝盖上轻轻拍了两下。

郑玄死后,司马徽顿时就像是失去了一生之敌,百无聊赖了。司马徽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將郑玄视为对手,拼命想要在立言立书立功上超过郑玄,可是等郑玄真的死了之后,司马徽便是突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思,也从青龙寺当中退了下来。

甚至连原本驃骑给的那些职务,司马徽也渐渐的交给了副手去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一般情况下,司马徽都呆在自己的庄园里面,甚少外出了。

不过,即便是不外出,不参与政务活动,但是並不代表著司马徽对於当下战局就不关注。

如果说驃骑真的收復了河洛,这对於整个驃骑集团来说,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司马敏看了看司马徽的神色。

如今斐潜进军河洛,如果真的拿下了雒阳,以驃骑军的军事实力,恐怕下一步就是进军中原了,也不知道山东那边会是怎样的反应……

而且,若是走到哪一步上,又要怎么对待当下的天子?

如同霍光一般?

还是说……

霍光牛逼不?

只要还是大汉人,提起霍光来,就算是表面上鄙夷的,其实多半心中也是羡慕。

『嗯……叔父大人……』司马敏低声说道,『前几日侄儿读书,见博陆宣成侯旧事,多少有些感触……』

司马徽眉毛微微一动,『哦?有何感触,说来听听。』

司马敏拱了拱手,『霍子孟受孝武帝託孤之重,掌枢机二十载,行伊尹之事而安刘氏。昭帝幼冲即位,海內虚耗,霍光罢榷酤、止边衅,与民休息,终启昭宣中兴。及昌邑淫乱,光持太阿之柄,废昏立明,择宣帝於閭阎,此实存亡继绝之功。班孟坚赞其“匡国家,安社稷”,非虚言也……可谓是,社稷砥柱,昭宣之功是也。』

司马徽点了点头,『好好,不错,不错。继续,继续。』

司马敏低声说道,『然光秉政日久,椒房掖庭皆出霍氏,子禹领中郎將,女为皇后,族党盘亘如古藤缠柱。虽无王莽篡汉之心,然出入禁闥僭天子仪,宣帝謁庙时“芒刺在背”之惧,已伏祸根。至其歿后,妻显鴆杀许后,子云山谋逆,终致族灭,岂非“亢龙有悔”之验耶?霍氏权摄阴阳之时,便是祸萌阶下之始也。』

『嗯……』司马徽用手掂须,沉吟片刻,『若是以你之见,当是如何?』

司马敏微微抬头,神情之中带著一些青少年人特有的指点江山的气概,『昔盐铁之议,霍光虽罢桑弘羊苛政,然用杜延年“宽和”之策实合黄老也,与贤良文学之儒术终隔一尘。其治国,犹持商君秤,虽稳而少仁,故宣帝亲政即詔“霸王道杂之”,盖鉴霍光之得失是也。故而,可谓治世能臣,亦为危邦权臣。昔太史公有言,“依日月之末光”,宣成之业,岂非依孝武余烈而灼其辉是也?然未能如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终使麒麟阁上画像蒙尘。此乃诫也,若柱石之臣忘“功成身退”之道,虽十世宥之,其能免乎?』

『说得好!』司马徽展眉而赞,『有此论,足见得宣成侯之利弊甚也。』

司马敏想要笑,但是又强忍住。

少年人么,总是喜欢指点一下大人物,以此来展现自己的存在感。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司马敏说得也是比较中肯,確实也总结得不错了,功过得失,以及引以为戒的要点也把控得很好,只不过……

司马徽咳嗽了两声,『不过……你可曾想过,非不退也,乃不能也!』

『这……』司马敏顿时一愣。

『古有云,“履霜而知坚冰至”,』司马徽缓缓说道,『孝武临终託孤,乃“周公负成王”之图谋也,名则摄政,实为还政。弘羊曾讥霍子孟欲效伊尹放太甲,霍子孟虽以“安社稷”自辩,然大汉社稷,可有还政之法耶?昭帝早逝、昌邑荒悖、宣帝起自民间,三代君主皆如风中残烛,霍子孟若骤然退隱,恐重现诸吕之乱是也!此乃其一。』

『其二。彼时三公九卿皆霍氏门生,宣帝初立时,尚书奏事,先关白光!霍子孟恋栈与否暂且不论,其下门生可愿退否?』

走到了霍光那一步,已经不是霍光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的霍光集团的生存焦虑的集合。

霍光在感觉到了自己快不行的时候,也有试图引退,上疏称『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此绝非谦退之辞,实为霍光试图为霍氏续命之策。

霍光执政时,其子霍禹『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女婿范明友掌未央卫尉,外孙女为上官皇后,整个霍氏已如藤蔓缠树般寄生汉廷。

或许在霍光年龄还不老的时候,也想过要依靠『后人的智慧』,但是很显然,霍光的后人只想著老子祖先流血流汗,当下自己这些荣耀难道不是应得的么?即便霍光真的欲退,其家族羽翼已成共犯结构,恰似商鞅车裂前嘆自己是作法自毙一样。而且霍光的小三上位之后,囂张跋扈的鴆杀许皇后,宣称『將军领天下,谁敢言者』,足见当时的霍氏其实已经骑虎难下,陷入了集体癲狂之中。

霍光执政二十余年,虽承武帝酷烈之弊而行宽缓,却始终未建立稳定的权力过渡机制。其临终前荐张安世、田延年等辅政,看似安排后事,实际上还是意图延续其政治的惯性。而宣帝亲政后,虽诛霍氏家族,却沿用霍光政策框架,更將霍光画像在麒麟阁列首位,其中矛盾也体现出了这种宛如囚徒一般的困境。

『其三……霍子孟若早退之,则恐成鼂错,市之腰斩也。若强留之,必追安汉公旧尘也。』司马徽微微仰头,轻声喟嘆,『曰不学亡术,暗於大理,恐非不学也,乃无制可学也!未央阶前,青砖方正,却不见这凛凛青石之下,血泪斑斑!』

司马敏瞪圆眼,茫然半晌。他原以为自己先前所言,有条有理,颇为不俗,但是在听了司马徽的话之后,却觉得脑袋当中宛如浆糊一片,而且还是被搅动的浆糊。『如此说来,驃……不,霍子孟之弊,其非无药可救?』

司马徽轻声长嘆,『老夫也是不得知之……此等之病,药石难进啊!不过,昔日霍子孟,尚无百医馆……或许……』

『叔父大人,那么我们……』

司马徽微微点头,又是微微摇头,在司马敏的一片混乱当中,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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