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幼仪是观主的枕边人,多少有所察觉,心中酸溜溜的,觉得他偏心人族,没有一碗水端平,心中琢磨著怎么为狐族爭上一爭。不过恃宠而骄这种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什么时候爭,怎么爭,其中大有讲究,万一触怒了观主,前功尽弃也就罢了,她会是怎样的下场,想想都令人心寒。相处这么久,姜幼仪有点了解他了,观主骨子里绝不是什么宽厚温和的好人。

一切准备就绪,申元邛將棲凡观託付给曇羽子,携姜幼仪启程去往春在谷。春在谷坐落於锡林山西三百里,谷中散布大小沸泉三十六处,温暖潮湿,四季如春,为蛇族所占据,擅入者九死一生。这一趟出行时间充裕,虽然是隆冬时节,申元邛却存了“踏青”的心思,稍稍绕了个圈子,一路爱惜马力,不急於赶路,看些西南边疆的风土人情,卡著时日来到春在谷。

暖风中夹杂著硫磺的气味,视野所及到处都是大小毒蛇,如潮水般分在两旁,让开一条崎嶇小径,弯弯曲曲深入谷中。马匹逡巡不前,焦躁不安,说什么都不敢上前,申元邛翻身下鞍,把韁绳拴在一根树桩上,徒步踏入春在谷,姜幼仪亦步亦趋跟隨在后,看到这么多色彩斑斕的毒蛇,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行不数武,玉京子闻讯匆匆赶来相迎,为了避免申观主看中他身边的心腹,那他们浸泡蛇酒,乾脆孤身一人前来,笑脸相迎。他虽是化形妖修,毕竟未得道法真传,面相似人似蛇,一双竖瞳蜡黄如玉,嘴角咧到腮边,模样十分瘮人。

姜幼仪识得蛇族族长,强顏欢笑代为引见,申元邛略一頷首,上下打量著他,发觉玉京子未被天庭道法点染,心中稍有些遗憾,不过转念一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抵挡不住心法的诱惑,迟早会入其彀中。玉京子被申元邛看了数眼,没由来浑身发凉,似被凶残的恶魔盯上,从此往后的余生將陷入深渊,遭受无尽折磨。他摸了摸鼻子,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无聊的错觉。

三人来到春在谷深处,三眼沸泉汩汩喷涌,雾气繚绕,硫磺的气味有些呛人,玉京子请客人在白石上入座,几个妖嬈的蛇女献上美酒佳果,上半身千娇百媚,下半身仍为蛇躯,眉目传情,別有一番动人的魅力。四下里大小毒蛇游上前,挤得满满当当,无数双蛇眼盯著他们,信子吞吐,时不时露出一点毒牙,姜幼仪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只

盼他们早些谈妥条件,远远离开春在谷。

没有什么可討价还价的,玉京子有求於人,姿態放得甚低,他將谷中族人尽数唤到沸泉旁,里三层外三层,摩肩接踵水泄不通,听凭申元邛挑选。数万之眾,气息混杂,绞成一团乱麻,对申元邛而言是个考验,他合上双眼,平心静气抚平心湖,数息后徐徐睁开,两团黄芒微微跳动,如水如烟,道法的气息笼罩春在谷,激得蛇群骚动不安。

短短一剎,申元邛將种种异样尽皆看在眼中,他伸手一指,数十条毒蛇腾空飞起,隨手摄入袖囊之中,收了神通,向玉京子淡淡道“合用者无多,远不足三百之数,藏上一手毫无必要,蛇族欲在佛道二门打压下出人头地,终须付出点代价。”

浸泡蛇酒而已,数万之中只挑了二三十,匆匆一瞥,玉京子不知何为“合用”,但申元邛所说不无道理,罗网越收越紧,蛇族要踏出关键的一步,就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否则是撑不下去的。他嘴角微微抽搐,挥手命群蛇退下,重又唤来数百有潜质的妖修,尽皆化作人形,一个个媚的媚横的横,上前供申元邛挑选。

申元邛目光一扫,彼辈修持多年,颇有些道行,约略有十余人为天庭道法点染,气息灼灼,焕然如新。他毫不客气,如同摆弄初生的婴儿,將合用之辈收入袖囊,朝玉京子微一頷首,表示许可。玉京子鬆了口气,摄去的族人虽有一二颇为可惜,但他看好的妖修大多不在其中,些许损失尚可承受,他打了个手势,命彼辈暂且退去,定下心来跟申元邛商量收徒之事。

原本说好拿三百条毒蛇浸泡蛇酒,棲凡观收下三名蛇妖,凑足十大內门弟子,如今满打满算,合用的毒蛇不过三十来条,不足十分之一。申元邛也不让玉京子占便宜,暂且答应先留下一人,指点其修持,旬月內若能有所小成,便正式收为內门弟子,否则的话不要浪费时间,再换一人试试。玉京子稍觉失望,不过申元邛没有违反之前的约定,打个折扣也在情理之中,一人不成再换一人,条件也不苛刻,他稍加思索,满口答应下来。

玉京子实则另有打算,人数多少並不重要,对他而言,有族人拜入棲凡观门下修持,便是莫大的胜利,一切都可从长计议。他仔细盘算一回,唤了一名蛇妖上前拜见申观主,叮嘱他小心侍奉,潜心修持,莫要辜负了大好机缘。那蛇妖身躯粗壮,模样憨厚,口中吞吐蛇信,显然修炼还不到家,衝著申元邛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自称“弄潮儿”,原形是一条大水蛇,幼年时曾吞服一粒“玉蛟籽”,开智甚早,一心向道,求观主指点。

申元邛微一頷首,起身告辞而去,玉京子將他们送出春在谷十里之地,恋恋不捨,才目送他们消失在山林之中。然后他默默背转身,低念著“弄潮儿”的名字,为他发出最后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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