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瑶知道阮静的根脚来歷,她的生父是崑崙掌门紫阳道人的师弟岳朔,她的生母是与黑龙、妖凤、天狼齐名的天狐阮青,二人相识相知,相恋相守,阮青不惜背弃妖族,倾心相隨,与岳朔同归流石峰隱居,诞下一女,从母姓,单名静。
阮静出生后不久,崑崙遭罹大难,镇妖塔年久失修,炼妖池行將枯竭,群妖蠢蠢欲动,为保住崑崙一脉的传承,岳朔和阮青毅然携手投入镇妖塔,从此再没有出来。他们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女儿,郑重託孤,紫阳道人毕生追求无上剑道,不为世情羈绊,唯独对师弟亏欠於心,破例收她为徒,传下青冥诀。阮静也不负紫阳道人所望,剑诀大成后,守得镇妖塔二十年,成为崑崙最年轻的长老。
如此惊才绝艷的剑修,今生难道会泯然於眾人?余瑶並不这么认为。然而不知出於何许样的考虑,周吉迟迟没有唤醒她的记忆,他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也许是某个契机,也许是某种改变,余瑶並不清楚,她只是觉得,周吉不再像从前那样纯粹,隨著他们离开杜门街的“安乐窝”,二人的命运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她想要停留在过去,而周吉却渐去渐远。
今生不是前世,今生的余瑶有自己的骄傲。她不再关注周吉与阮静,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到翌日的出行上,既要带全所需的物品,又要儘可能减轻负重,斟酌损益颇费了一番心思。
周吉喝完最后一杯酒,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拍拍阮静的肩膀,赶她回去休息。阮静偷偷瞧了余瑶一眼,一时衝动,跟他咬耳朵说:“你跟我来,有话跟你说!”
周吉陪她走到“违章建筑”门口,前后没几步路,阮静安静得有些异样。她闪身进了小屋,又转身露出半张小脸,轻声道:“等我十八岁成年那天,你单独给我庆祝,行吗?”
小姑娘能有什么心思,阮静在他眼前无所遁形,她自己却以为瞒得很好。每一次都是全新的人生,全新的选择,一杯仙云,十年尘梦,他们被唤醒的只是前世的记忆,之后的转世轮迴,恍若风吹皱一池春水,没有留下丝毫痕跡,只有他,只有他记得一切。周吉微笑著说:“好,等你成年,单独给你庆祝!”
阮静顿时心怒放,眉宇间充满光彩,她按捺下激动的心情,挥手跟他道別,关上门扑倒在地铺上,小脸发烫,心跳得厉害。她抱住枕头蜷缩起双腿,憧憬著成年的那一天,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涌出来,感觉怪怪的。阮静咬著嘴唇呼吸变粗重,到那一天,她要跟周吉好好喝一杯,把他灌醉,乱他的性,把自己也灌醉,壮起胆子,那会是她毕生难忘的记忆,一切都尽在掌握……
周吉回到值班室,余瑶已经铺好被褥,展开睡袋,双手抱膝坐在墙边,静静想著心事。听见周吉的动静,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拍拍身旁道:“你坐过来呢,我有话跟你说……”
周吉脱去外衣坐到她身旁,嗅著她身上淡淡体香,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静静等她开口。余瑶犹豫了一阵,慢慢靠向他怀里,嘆了口气说:“阮静年纪虽小,却是个美人胚子,我见犹怜。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周吉摸摸她的脸,拇指划过温软的嘴唇,停留在嘴角。他慢吞吞说:“你知道她前世的出身,无论转世轮迴多少次,她都註定是人中龙凤,藏不住锋芒的神兵利器,我之所以没有唤醒她,就是想再等等……等她心性再定一些,等她……”
余瑶接著他的话头说下去:“等她这把神兵利器完全掌握在你手里,为你所用,永不背叛!”
周吉仿佛记起了什么,幽幽道:“忠诚是弱者的游戏,信任是奢侈的浪费,只要足够强大,就不惧背叛……我还不够强大,不得不动点心计,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个末世没有神力,没有道法,没有仙术,没有魔法,没有异能,他只是血肉之躯的“凡人”,前所未有的弱小,那些有可能成为他臂助的“旧人”,就变得格外重要。
他不用把话挑明,余瑶就明白他的意思,到目前为止,阮静是他遇到的最强的一张牌,与她相比,荀冶卫蓉娘他们都判若云泥,不值一提,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包括自己在內。乱世人命贱如狗,覆雨翻云,朝不保夕,他这么决定无可厚非,但余瑶终究觉得失落。她鼻子有点发酸,嘟囔道:“我不仅要跟秦贞分享你……你真是个混蛋……”
周吉无声地笑了起来,他记起了很多名字,很多身影,熟悉又陌生,那么亲切,又那么疏离,浮生如梦,往事如烟,他无比深切地体会到这八个字的真諦。抬头望去,壁炉的火光照亮了天板,光影变幻不定,周吉嘴唇微动,在心中默默道:“你真是个混蛋!”
翌日清晨,周吉与余瑶吃了点乾粮果腹,釅釅喝了几开天都茶,穿戴齐整,带齐物品,登上停摆已久的自动扶梯,来到上一层站厅。他们从两排鼾声起伏的帐篷间穿过,再爬一层楼梯,来到和平坊站3號口前,荀冶、小傅、小邓已经等候多时。周吉与他们简单交谈了几句,確认计划不变,小傅和小邓挪开堵门的防潮板,外面被冰雪堵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寒意扑面而来,利如刀剑。
周吉提起撬棍从上戳到下,冰层將近有一尺多厚,滑溜溜立足不稳。他戳了几个脚掌大小的冰窝,一步步上前来到地面,扒拉出一条狭窄的通道,站稳脚跟侧耳倾听,头顶的积雪很厚,风声有点沉闷,鬼哭狼嚎,暴风雪没有任何停歇的跡象。这是天灾的最高潮,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熬过这道难关,倖存者的命运將迎来真正的转机。
周吉回头招呼一声,余瑶小心翼翼踩在冰窝里,一步步来到他身后,伸长手臂递上雪铲。周吉接过雪铲当先开路,余瑶紧隨其后,节省每一分体力,隨时准备搭把手。和平坊站3號口重新堵了起来,他们被遗弃在天地间,像两只渺小的螻蚁,在雪层下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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