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将相片用一方锦帕包了，放回小匣子里去。“你又要招父亲说你吗？”静漪背着一个大书包，拉着之慎上车，“快走吧，再罗嗦就要迟到了。”
她想这几日，想必母亲要忙一忙的，家里进出的人多，门禁也会松一些吧。
“真能摆谱儿啊。”静漪微笑了。之慎有时候，是一板一眼的。所以程家的爷们儿里，他岁数虽小，谁伺候他，也不敢不经心。
“刚才都听见了？”宛帔问静漪。
“我换件衣服，这就去。”宛帔打发青黛先走，自己到里间换衣服。见静漪已经恢复常态，她吩咐翠喜：“替我拿那件茧绸衫来。”
“娘，以后我离您远了……您……会怎么样啊？”她握着母亲的手。
宛帔指了指里间，静漪走进去，她坐端正了，等青黛进来，问道：“是太太那边有什么事？”
“你背这么大一书包干嘛？”之慎问。他胁下只夹了一本书另加一本笔记本。说着话，便扯了一下静漪的书包背带，看上去还挺沉。他使的劲儿小了，一把没扯动。
“你先回吧，下午放学再来接我。”静漪吩咐。
这日早上静漪和之慎要出门上学，原本要送他们去上课的司机就说：“请九少爷和十小姐将就一下，用这辆小车，今儿您二位的车子被派去送太太和四太太出门了。”
静漪在母亲沉默的目光中，渐渐平静下来，她蹲下去，坐在地平上，仰望着母亲。
“昨儿母亲还说你，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大了。她说，四姐出嫁那日，你还是抱着四姐的腿不让四姐出门的小丫头呢。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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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想看清楚那是什么，就见两滴亮晶晶的东西，又落了下去……
“是。十小姐，那我先回了，还要送三太太出门。”司机说。
她回到房里去，见秋薇还在专心的描样子，就不去扰乱她，坐在书桌前，她打开了那个小匣子。她清点着里面的东西。
司机笑笑，摇头。
良久，她稍稍抬起头来，看到母亲裙摆上，灰色的绸缎上，印了两点深灰。
他再看看，就觉得这小丫头真的是要长大了。
宛帔问：“段家？段家谁殁了？”
静漪知道母亲指的是无垢的事情。青黛说的含糊，应该是不明就里。她总是知道无垢的事的。
这一程，程家因为几件大事，从老爷程世运到太太杜厚德都十分忙碌。
她停下来，回头看了车子离开的方向，东西张望了下，一招手拦下一辆黄包车，说：“只管往前走。”
她生辰，那场成人礼的盛大舞会都登了报，烜赫一时。信和报纸是之鸾寄回来的，父亲在家中，看了报纸皱皱眉头，却没说什么；帔姨却是去信告诉静漪此后不可随意抛头露面，措辞极严厉。他看那报纸时就只是笑笑，便扔在了一边……虽说是个成人礼，那时候也没觉得小丫头就真的成人了，回来喊着“九哥”“九哥”的，仍旧是他的跟屁虫一般的小妹子。犯起倔劲儿来，糊涂到不得了。就这样，竟然就要出嫁了……想想陶骧那个人，他不由得要叹口气。但是总好过跟戴孟元在一处的颠沛流离吧？戴孟元，此时应该在去往纽约的船上了吧？静漪不晓得清楚不清楚这事儿？她不提，也没人提。最近，父亲看上去很相信静漪，就要安然的走上他给安排的路了。
“嗯？”静漪抱着宛帔的膝。
之慎又看看静漪。
静漪将她的大书包紧紧的抱在身畔，小脸儿也绷的紧紧的。
宛帔想了一会儿，说：“从前我也这么问过我娘。”
温温的，仿佛是她小时候，睡着了，母亲那样轻轻的吻她。
“哦，今天课多。我还多带了件衣裳，昨儿下课的时候觉得天凉。”静漪拢了下大书包，说。她又拢了下耳边的发丝。
青黛回话道：“太太让二太太过去，商量一下事情。太太明天要去段家吊唁，手头有几件事情要交待给您呢。请您马上过去。”
他穿着黑色的长衫，围着白色的围巾，端直清正，目光湛湛，似是在望着她。
他微笑着看静漪，静漪没笑。
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娘”这个字。
之慎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说：“怎么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似的。”
孟元，过几天，就应该启程了吧？
到家之后，她也没有亲自向护送他们回来的士兵道谢，而是由着之慎打发他们去了。
“去吧。”静漪点头。等车子开走了，她转身朝学校大门的方向走着，脚步却越来越慢。
“有啥不对劲儿。这是陶家把咱们当自己人的意思呗。不然人家犯得上吗？”司机倒是说的直白，“对了，十小姐，我刚刚出门的时候，程家又派人送了些东西来。不知道是什么。”他笑嘻嘻的说。
之慎忍不住弯起手指在静漪饱满的额头上敲了一下，说：“话说着就嫁人了，还这么动不动就使性子，哪儿得了哦。”
静漪听了，也不说话，狠狠的捶了他一拳……
静漪拉上了窗帘，额头抵在车窗上，深深的呼吸着……新鲜事儿么，九哥，是段家的争权夺利，还是孔黄两家因退婚决裂？还是将三表姐被禁足在闺房、她正绝食抗争？
静漪眼看着黄包车经过协和的正大门，又说：“到雇大车的地方把我搁下就好。”
“这位小姐您是要去哪儿啊？”车夫问。
静漪没回答。
她就要坐火车先离开北平、奔她的新生活去了……
但她有时间，不着急说。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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