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载沉载浮的海 （八）

第六章 载沉载浮的海 （八）

静漪仰头看着那白麻布，心跳忽然的急了。她往后退了两步，扶住了门前的槐树干。粗糙的树干湿润润的。孟元说，家里最多的就是槐树。尤其门前那两棵，有上百年了……她仰头，槐树的树叶子密密匝匝的，雨滴滴下来，打落黄叶，打在她身上。

凄冷极了。

忽然一阵哀乐扬起，利箭一般，静漪只觉得浑身起了栗。

大门内传出的诵经声响彻云霄。

其实不见得声音有多么的大，只是她听起来觉得格外的刺耳。

静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陷下去似的，仿佛每走一步都踩在了团上。

戴府门前有知客早看到她，过来询问。

静漪只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却根本不敢多看一眼。似乎有个声音在叫她，静漪、静漪……她想抬手堵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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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孟允抓着静漪背上的衣衫，狠狠的摇晃着，凄厉的叫喊起来：“程静漪，程家大小姐！你眼瞎了，心也瞎了是不是？这就是孟元，这就是我弟弟戴孟元！孟元死了，被你害死了！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孟元……”她浑身战抖，指着牌位上的名字，摁着静漪的肩膀，“你看清楚这上面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清楚，这是谁？！你，你竟然还有脸来找孟元，不是你，孟元好好儿的，怎么会遭此横祸？”

知客冷淡的看着显然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的静漪，缓慢而清楚地说：“程小姐，孟元去不了纽约了，他走了。”

有丫头打着灯笼走在前头。白色的灯笼，光透出来，却不觉得温暖。

戴孟允带着静漪走到了灵堂前。

“他当然不在！我知道。他在去纽约的船上，眼见着就该到了的……可是竟然有人造谣，说他……”静漪声音越来越紧。

一阵风起，诵经的声音随风而至。那冷风似乎是要把她的身体穿透，让她浑身打战。

孟允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一层一层浇上冷水去冻好的透明的冰人，静漪觉得自己被这一抓，也已经冻了个五成。

静漪扶着供桌。

静漪说：“我从北平来。我来……我来拜访戴老夫人。”

“我求见戴夫人，是为了孟元来的……”她说。

又有人登门。

“他究竟去哪儿了？”她问。昏暗的灯光下一张惨白的脸。像门楼上的白幡。

她问：“戴伯母……戴夫人这么说？”

“程小姐，孟元不在了。”知客说。

“免贵姓程，程静漪。曾来府上拜访过夫人。劳烦各位通报一声。”静漪说。

知客沉默，似乎也是在极力忍耐。

眼睛是越过供桌和牌位看到了棺材上那个大大的“奠”字，她顿时头晕目眩起来。

静漪猛的转身。

硕大冰冷的雨滴打在她额头上。

黑漆的牌位上有金色的字，她死盯着。

孟允冷冷的，并不言语，只看着静漪茫然的站在灵堂前，好似怎么看，都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她冷冷的、冷冷的看着，猛然间抓住静漪的手，狠狠的拖着她往前去。静漪被拖了个趔趄，几乎稳不住身型，她隐忍着没有叫出来，而心跳的几乎要跳出喉咙来了，又被孟允大力的往前一推，“呼”的一下，整个人扑在了供桌上，桌上的贡品噼里啪啦的倒了一片，她急忙扶住。

静漪把他的话字字都听在了耳中，心就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她恨不得双手托住自己的心，也好别这么难受。

“你在说什么，他上了去纽约的船，怎么会去不了纽约了？去不了纽约去哪儿？他去哪儿了？他去哪儿了，我去找他。你告诉我，他去哪儿了？”空洞的屋里，只有静漪更空洞的声音。

“你不是要见孟元？”戴孟允冷冷的问。

静漪紧跟着戴孟允往里走。诵经声、举哀声真切而悠远，越来越响。她的心跳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