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胡麻，声音都仿佛在颤着：“你成了？”胡麻的声音，忽然从青帐之中响起，他缓缓掀开了青帐，走了出来，在这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之中，牵住了向自己扑过来的小红棠的手掌。
但意识既然存在，便如人既然活着，总是要有一些存在的执念。
这是这场前所未有的豪赌之中，自己唯一的倚仗。
在满意的微笑里，他身形缓缓地变淡，消失在了世间，大概是因为他命数太轻的缘故，没人记得他，也没人知道他是谁。
“……”
太岁，或许已经是无数个文明消逝之后，所有的生命洗尽因果，最后所剩余的，最为庞大，也最纯粹之物，它只是一场刮向了文明的阴风。
但它没有意志，它只是存在而已。
“太岁本身便是虚无与纯粹，让我们恐惧的只是未知与杂念。”
“哪怕是我们在人间时，所提到的永刑，其实也只是一种想象，一种认为自己对抗了未知而强大的神明，所以会永远被下油锅的恐惧，真正折磨转生者的，其实只有死亡。”
于是，随着越来越多，不属凡人生灵，但却又曾受太岁影响，生出了变化，已经不再容于这片天地的存在，开始纷纷借桥，前往太岁，修筑八景，再造轮回。
“但你，便好好在家里待着，等着他回来，好好地过日子。”
迷蒙之中，自己早已深入肉山之间，但没有憋闷之感，深入了肉山之后，遍目所及，只像一片无尽的混沌。
……
或许，此时的自己，已经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归乡，已经完成了生命的升维，也即将开始体验一种回溯过去未来，洞察各个文明灵魂归属的旅途。
胡麻便忽然大笑，达到了归乡，便应该开始做一些有用的事情。
但是，毕竟他们存在过，太岁离去之时，便也是这些生灵，消失之时，所以，胡麻便发出了邀请，请他们上天来搭把手，完成太岁之中，那庞大生命阴景的流动。
这八景，本身就是生民为了理解死亡之后的世界，所幻想出来的，哪怕仅仅只是幻想，也代表着想要对死亡世界进行掌控的想法。
而后，他缓缓地抬起手来，以法坛为中心，开始构建黄泉八景。
“在我的推论中，所有文明，面对太岁时，都是公平的，因为本身，他们需要面对的对手，都始终只有一个，那便是他们自己。”
太岁，便是虚无。
如今的胡麻，并没有带来人间所有的东西，只有被他所参透的黄泉八景，恰恰也正是这黄泉八景，可以掌握庞大的太岁体内，一切物质的流动。
“窥见生命的终极，掌握时间空间，理解事物的出现与湮灭，这是一种生命的奢望。”
但那些都不重要。
但人不能忘本，熟悉了起坛，那便还是起坛！走鬼法坛，有三丈三，有九丈九，有一城之坛，有天下之坛，自然，也可以有太岁之坛。
“我想，这便是寰宇，给予了生命的，最大的馈赠。”
无论是都夷替太岁牧民，还是国师的打造白玉京，又或是其他的什么方法，当初在人间时，想着仿佛有道理，但如今再想想，竟都是于悬崖漫步。
无形幻化之中，八景出现，每一座都比冥殿还要大，比他在人间去过的阴府还要大，但与这庞大无匹的太岁相比，也显得极为弱小，便仿佛是汪洋大海之上，那无依的一叶孤舟。
“我邀天下妖类入太岁！”
“而当生命突破了那些虚侫，打败了那些杂念，有了探索未知的勇气，那么，便有了升维的资格。”
“……”
胡麻于此一刻，都忍不住要破口痛骂，这厮用理论告诉自己，永刑是不存在的，只是自己吓自己。
“这倒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他满意地微笑：“又一个文明，战胜了阴影，脱离了苦海，这，很好。”
只是一转头，发现自己的小豆官不见了。
“我们也去！”
然后他缓缓地伸手画圆，于此万古枯寂的太岁之上，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起坛！”
紫气可化万物，自然也可以重塑文明。
做一些事情，比直接湮灭，要好得多。
“详细一些！”
而在这片平静里面，他坦然接受了这无穷无尽的折磨，心里的狠劲倒也激发了起来，忽然发出了笑声，大笑着：“还不够烈啊，怎么不再来个一亿年？”
于是，终于有一点灵光跳出了海面，胡麻缓缓地起身，一切的一切，终归于平静，只剩了无边喜乐。
这些虚影化作真实，瞬间放到了无比之大。
“既然有，那便托付给你了。”
天下百姓，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看到，这人间忽然起了难，滚滚妖祟血肉，遮天蔽日，但却又在顷刻之间，化作了虚无。
“时候到了！”
胡麻抬头看去，只能看见那无穷无尽的紫气。
唯一担忧的只是，刚刚那个人，有没有听到自己骂街的声音？
胡麻听着猴儿酒二十年来参透出的结果，心间只觉欣慰，细了想去，竟是有些后怕。
“选择跪下膜拜，还是起身直面太岁，便是每一个文明需要面临的最大挑战。”
“用这最后的见识，去做一些事。”
四正时在紫气滚滚，涌荡而来，如胡麻身边，形成了狂风，形成了怒潮，形成了汪洋大海，席卷而来。
“但我们并未因此放弃抗争！”
说到这里，他也长长吁了口气，抬头看向了这座庞大到漫无边际，仿佛铺开在了整片寰宇之中的肉山，声音低沉：“太岁，并非凶神。”
第一个跳了起来说话的，却是二锅头。
便如山君，便如七姑奶奶，便如柳儿娘……
“但实际上，没有什么不可名状！”
“古往今来，此生彼世，其实也一样，如今我们观太岁，与远古时候人类观那雷电地震，又有何种分别？”
“于我看来，它只是寰宇之间，存在的一种现象，是一种潮汐，是无数文明死亡之后，诞生的无意识之阴魂，是一种负面的精神能量场，所以它会被文明吸引，便正阴阳与正负两极。”
“……”
国师：“？”
看到一个个熟悉的影子，重新出现在了那片灯火璀璨的文明之中。
“战胜了这无边恐惧与未知的不只我一个，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那是什么？”
他那张素来冷静的脸上，如今都挂满了自豪，慢慢道：“若说不可名状，那这寰宇之间，不可名状之物太多。”
“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感受到太岁之中的轮回之路，开始连接无数个文明，感受到各个地方，都已经有了可以帮着自己看着的人，然后，便也终于忍不住，开始了自己最重要的事情。
于是，以山君为首的道道虚景，尽皆顺桥而上，香火留在了人间，但意识去前往太岁，构建轮回。
在接受了猴儿酒的学识之后，或许，自己已经有了其他用来形容这一切事物与衍生变化的能力，比如说什么能量矩阵，比如说什么生命阴影，参数之类……
“当这东西出现在我们的世界时，确实属于不可名状，无法描述的存在，所以我们第一时间，也产生了恐惧，并且，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被它摧毁了文明。”
他看到了那个自己从未去过，但好像生活了很多年的文明，在那片枯竭的大地之上复苏，曾经夺回的紫气返还，又回溯了时间，来到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时候。
是人死之后，最为干净的物质，也是生命的尽头。
“有些人对其进行膜拜，有些人对其进行交易，会发现似乎有些作用，所以便愈发的恐惧，虔诚，反而成了诡谲的一部分。”
从此，人间没有了黄昏为界，阴阳守秩的规矩，没了神明香火也没有了奇门异术，人，可以安稳地生活在这片苍天之下。
胡麻认真答应了猴儿酒，也并没有感觉到悲伤，或是惋惜，只有对这位理性之人的敬佩。
只远远听见一声喊：“姑姑，这天下大不同了，这乘龙之功到了，豆官我啊，先奔前程去啦……”
“我想，已经有无数的族群与文明，遇见过太岁，又被太岁吞噬了，他们对太岁，应该也有着无数的称呼，有着无数的认知，也见识到了太岁种种不同的层面。”
这一点灵性，在那无法形容的洗礼之中，已然发生了某种本质上的变化，一念之间，紫气流转，遍目所及，看向了无数文明的投影，看到了它们交织、衍化，生存，又灭亡。
甚至在这迷蒙紫气之中，他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微微一动，看向了太岁的另外一边。太岁的另外一边，便是这生命阴影的另外一种模样，他看到了也是在这无边混沌之中，同样也有人安静地站在了那里，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借由黄泉八景，才可以引动这庞大而无边无尽的紫气，才可以让其，返还彼世。
“他们称之为归乡，那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但从理性描述上来讲，我更愿意认为，这就是一种生命的升维。”
但这种感觉，却是真真正正的，这种痛苦是真实的，甚至眼前是无尽的空洞，便好像说好了要遭罪一万年，做好了准备，才知道这一万年里面，每一秒，都要被拉到一万年以上。
一瞬之间，便已远离，再也看不见，太岁太庞大，庞大到超出了这片寰宇，只此一眼，便永远也不会遇见，哪怕这一眼，都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巧合。
生命的蜕变，需要痛苦作为洗礼。
但没关系，这本身便是一个从无，至有的过程。
“……”
在踏出这一步之前，自己最起码有一个把握，那便是自己很早便知道，太岁，是没有意识的。
“当雷电划过夜空，当海啸扑向人间，当大地深处发出了震鸣，当洪水滔天淹没了农田，当天旱如火，禾苗焦枯。”
猴儿酒缓缓地伸了自己手指，向着胡麻指了过来。
他看看天上，又看看此时的胡麻，感觉他既在天上，又在向自己说话，感觉时间在他身上，已经没有意义，这一片天地，也仿佛只能容下他的投影。
周四小姐不甘心，好在旁边有心大的妙善仙姑拍着她的肩膀，劝着她：“先立业再成家的男人，多好呢，别只瞧着这一天两天的……”
“猴儿酒误我……”
这种掌控，比单纯只是幻想出一位死神，并对其进行膜拜，要强得多。
当他的声音，传回了人间之时，正是罗天大祭，太岁涌荡之际，所有人都看着那天上忽然满是血云，看到了遮天蔽日，仿佛要将所有人的生命都给抽离过去的阴影。
“……”
……
“……简单个屁啊！”
“我邀天下神入太岁！”
“该赴约了……”
他心里想着。
然后，他按捺着心间的激动，向了那片文明，轻轻地，迈出了期待已久的一步。
万般精彩，皆不如故友重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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