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梦里,他就坐在梅真堂书房绮窗之下,窗外是一树娉婷绿梅。梦里她似乎也总是穿着一身绿衣,站在那梅树下对他微笑。梦里她笑了笑,伸手抚了抚他的鬓发。地上还有未化的积雪,他的鬓发上也是,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城南小院,隔不开风雪,她没有力气再提笔,绘上一笔公道不存的人间。
“彩云易散,明月频圆,你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笑起来,“我们明明没有分开过,我一直都在这里。是我看着你的头发一点一点变白的,是我将它们涂白的,你不知道。”
他说,“十二年了,蕙娘。”
他想到了如何反击,他想再看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和沛娘如今看起来差不多大,却都已经是要做外祖母的人了,你也不再年轻了。”
摸不准今上的心思,盯着他的人又太多,他也并不敢常常去看她,怕有朝一日成了满城风雨的局面。
说好的千山万水,他们最终没有机会一起看一看,她也没能将它们留在她的画卷中。
他也要把这个消息好好的告诉蕙娘,他只想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这世间也只有她的喜悦会和他是完全一样的。
她在他怀中抬起头来,“我不是怕你不回来,我只是怕你回不来。除却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情,你已经都在我身旁,便如同我如今陪着你一样。”
“蕙娘,与你有关的事情,这么多年,我总是在反反复复的后悔。总觉得当年做错了太多的事情,走错了太多步。”
可惜先帝深恨阮凛,阮将军府后来也被夷为平地。从前的画作不在,落难之后,她不曾再拿笔,他身边只有寥寥几幅她年轻时作的画。
他望住她,她还是当年未曾零落时,最美丽的样子。
痛到流泪也无声,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去做。
她摇了摇头,“只要你相信我从没有离开过,你始终牵挂着我,那我就不会离开。梅真堂里的绿梅年年都开,不开时,你也还留存着我在时的习惯,我从没有走。”
他看着她,不舍得将目光移开,“可这遗憾,永远都将是遗憾了,也永远都填不平。”
沛娘已经不仅仅是他的女儿,有了真心爱护她的丈夫,这一段最初喜悦的时间,他想留给他们夫妻两个。
羁留于蕙娘一封封书信所达之处,零落成泥碾作尘,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能见到。
他们有了女儿,城南小院里,蕙娘抱着她,站在梅树下,教她念这首词。小儿稚嫩言语,叫他依稀想起了当年。
“这世间太多阴差阳错,事与愿违,你我之间犹是。你已经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只是还剩下遗憾罢了。”
他不会忘记她的样子,永远都不会,却也还是想在能看到她的时候,好好的看一看。
沛娘生的像她,只可惜后来性子太沉稳,更像历尽风霜之后的她,总让他觉得很愧疚。
年少不知事的时候,他们曾经想象过那么多。那些日子已经太远,想象过的时刻,却已经一一成为现实。
遗憾他们到底还是没能做成夫妻,没能在梅真堂里白首。情意不是能将风雪驱逐出生活的理由,最后的那段岁月里,天地皆白,她心中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聚少离多,佳期太短,梦佳期的时间又太长。到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活在人间,期盼着她的香魂能入梦与他一会。
“意欲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关山之路,是西北之路。
妙手丹青,天地之光,也能留在画卷中。
她为她自己选择了很好的归宿,往后他能为她做的事情也会很少。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她,只希望她能顺顺利利。你挑一幅我从前作的送给她,好不好?”
他知道她马上要走了,将她搂的又紧了些,“那我就少了一幅了,你要再为我作一幅画。”
她点了点头,又望着他笑了笑,“好。”
清风入户,徐敬和醒过来。桌上的纸笺不再被压住,随风落在了地上,用心去看,能看见上面绘着的一枝疏影横斜的梅。
他看了窗外一眼,绿梅在风中摇曳。黄昏已至,不见绿衣女子,只有香如故。
(本章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