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弹余素琴——周默颐番外
周默颐已经许久都没有睡过这样的一个好觉。年纪渐长，黑夜也比年轻时更长，小时总嫌睡不足，几十年岁月轮转过来，到年老时，常常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
她醒过来的时候，陆嬷嬷正坐在她床边，靠着床脚的打着瞌睡。一辈子的老姐妹了，临了也是她陪着她。
周默颐没有说话，静静的望着陆嬷嬷的睡颜。她希望她就这样静静的睡着，她不必再和她说什么，到了这个年纪，永远学不会的，只有告别。
她知道她的儿孙正从四面八方赶来，想要来见她最后一面。可是她要强了一辈子，到了此刻，知道他们都好，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也不是非见不可了。
她更牵挂的是她的丈夫，是她几十年没有再见的老朋友。春水渐宽，韶光烂漫，又是燕梁的春日了，她们会相会在春光里。
她这样想着，很快听见了外间的动静。越是接近她的内室，就越是安静下来，突兀的戛然而止。
安静了许久，才有人放慢了脚步，轻轻的踱步进来。她还是眼明心亮，她知道，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回来了。
她还是年轻的模样，发髻上簪着绢纱堆成的牡丹宫，有时候还会戴着那支桃簪。坐在亭中，林家姐姐身后，往身旁望一望，丈夫也还是年少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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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兄妹的感情好，并不要紧。这一个松哥儿跑了，还有江南的那一个凇哥儿，奕姐儿虽生的像齐元放多些，性子也野，倒也还不必担心会嫁不出去。”
这里是她年少时的家，永远都不会忘记。
“只是与我之间，他到底是是辜负了年少时彼此的真心的。你祖父临死之前，又重新叫人在夕照楼的锁链之上加了一把锁，由我亲自保管着那一把锁的钥匙。”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望沛柔的发髻，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沛柔的手，示意她听见了，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沛柔没有再得到任何的回应。
他们都停留在了之后不远的时间里，只留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到了如今。
“再聚一起，在无尽的春日里弹琴、唱歌，不会再有任何烦恼了。”
“大嫂、大姐姐、二嫂都是妥当人，您只管放心就是了。三姐姐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些，三姐夫也是个理的清楚事情的。我五嫂更不用说了，他们在泉州很好，前一阵子还见过。”
“这么多年，没有人再来过夕照楼的第三层。直到昭永十九年，我以为我将不久于人世，曾经上来看过一次晚霞，在楼中的一个锦盒里，发现了他留给我的一封信。”
周默颐轻轻的笑，或许也不算是笑，只是微微牵动了嘴角。
“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奕姐儿眼见着就可以办春宴了，从前都不大哭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您还不知道元放和今上的关系么？我们在外头这样久，他们俩倒还是黏黏糊糊的，我有时还要吃醋。调令虽然是半个月前才下的，我们心中却早有大概，因此早已经开始准备，我并不累的。”
“祖母是老了，也不至于被你这点小伎俩骗过去。日子是自己过的，祖母相信你能过的好。你瞧——”
“您最近有见到二哥哥家的柏哥儿和松姐儿么？二哥哥明明就在江南为官，只是他平日里太忙，我们反而见的少。”
她勉力的想将话说的有力些，不叫孙女听出虚浮来。这样短的时间，这孩子赶了这么多的路，想必心中是比身上还要不好受的。
“若我不曾怀念夕照楼上与他共度的日子，共同欣赏和珍惜着的晚霞，我不会看到这些。人生都要走到尽处了，从前不肯原谅，如今也不得不去同他见面了。”
她知道这世间对她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若是她不能再如此刻一般和她的祖母再说说话，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现下这世上，恐怕也只有阿陆知道，这把绿绮原来的主人是谁了。每到春夏，那邬草原上的水草丰美，是最不容易有战事的时候。”
沛柔没有拒绝，轻手轻脚的服侍着太夫人下了床，为她戴上了自己特意为她绣的一条额帕。绣的是福寿绵延的纹样，在她心里，离别是永远都不必考虑的事情。
“不是半个月之前才接的调令，要回燕京来的么？有行李要收拾，元放也有差事要交接，怎么这样快便到了燕京了，从杭州府回燕京，这路途可并不短。”
她耐心的替沛柔擦干了泪，已经没什么力气的手，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居然也会忍不住颤抖。
她的眼圈是红的，显见是哭过，恐怕就是在方才的动静里强行收住了泪，才敢进门来探望她。
绿绮琴也有了新的主人，海柔在弹琴的时候，偶尔抬头望着自己的丈夫，眼中的笑意和温柔，叫她一下子坠进了当年。
沛柔望着太夫人，眼中渐渐泛起泪光，或者她也已到了要说服自己的时候。“祖母，他们一定也同样想念着您，终有一日您会和他们相逢的。
沛柔用力的点了点头，肩膀剧烈的颤抖起来。
是那么年少的时候，眼中除了彼此，哪里还装的下其他。
她的手握着沛柔的，“这几年你不在燕京，海丫头也去西北呆了几年，后来她跟着她相公在燕京留了数月，祖母就常常叫她回娘家来，弹古琴给祖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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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25 我的第一本书完结啦。
说完这些话，她觉得自己好像没了力气，慢慢的歪倒在沛柔身上。“沛丫头，你早就已经长大了，出嫁，做了母亲，要好好的过你自己的日子，也要坦然的接受出现在你面前的一切。”
刚好回国的机票也是今天，两个梦同时结束了。
沛柔知道她是要她在什么事上高高兴兴的，原本已经止住的泪，已经修筑过一遍又一遍的心防，顷刻间又被击碎。她根本就做不到。
她静默了许久，才继续往下说，“你祖父一生都在追逐晚霞，想要用平等的目光去审视它。于国家，于朋友，他从来都没有什么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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