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所引的例子,元宝藏很清楚。去年有一个名叫李旭的郎将,在平息杨玄感叛乱时立下了大功。但重臣宇文述为了给自己的儿子争夺兵权,硬是给李郎将安了个“居功自傲,藐视上司”的罪名,免了他的官爵,扶儿子宇文士及取代了他的位置。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侧目。最后杨广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大怒,下旨申斥了宇文述,并且将已经被贬回家,身后无任何根基的李郎将重新启用,加官进爵,派往河南协助张须陀剿匪。
“陛下的勇武与睿智,当然是无人能及!”元宝藏无法反驳魏征的话,悻然接了一句,然后把目光投向窗外。已经连续阴了很多日子了,外边的夜色漆黑如墨,偶尔闪起几道亮光,也不是希望,而是风暴即将来临的先兆。“玄成有何妙策,尽管说来!”元宝藏只听见了魏征说有办法应付眼前盗匪滋扰,压根儿没看见魏征的脸色,精神立刻抖擞了十倍。(请订阅支持正版)
“朝庭的难处,当然非我这凡夫俗子所能想象,但咱家陛下,可不是一般人!”魏征亦笑,蒲扇轻摇,掀起阵阵凉风。“我看过陛下的文章,还有陛下当年征突厥,下南陈时的那些手段,不敢说前所未有的高妙,至少是二百年内,难得的睿智明君!”
如果不是耐着君臣之礼,元宝藏都想敦请朝中的太医们仔细替杨广查一查,看看皇帝陛下是否被痰迷了心窍,致使本性大失。(注1)只有疯子才会拿江山社稷跟人赌气,只有疯子才会牺牲自己臣民的利益,去博取外人的几句称赞。也只有疯掉了的人,才会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压根不管百姓们的承受能力。
见元宝藏的脸色在灯光与闪电的照耀下瞬息数变,主簿魏征心里暗自犹豫。他今天说这番话的主要目的,是想敦促元宝藏出面写一封奏折给远征归来的皇帝陛下,以恭祝辽东大捷为名,提醒皇帝陛下关注大隋内部隐藏的危机。按照魏征自己的见解,世家大族仗势欺人也罢,流寇土匪横行不法也好,根子都出在朝庭内部。只要朝廷内部能下定决心正本清源,所有乱象都将迎刃而解。而敦促皇帝陛下振作起来,重整大隋秩序的元宝藏,必将作为中兴名臣载入史册。作为给元宝藏出谋划策的心腹幕僚,他也能因此实现自己治国安天下的平生梦想。(请订阅支持正版)
魏征也是出身于寒门,郎将李旭被皇帝陛下重用的例子,无疑让他看到了改变出身,建功立业的希望。但对于元宝藏而言,李旭和宇文述之间发生冲突,皇帝陛下打压权臣宇文述而为李旭撑腰的事实,却仅仅是皇帝陛下行事随心所欲,不加仔细考虑的又一个典型例子而已。如果换了十五年前的杨广处理同样的事情,无论是偏向宇文家,还是扶植新秀,都会做得更加干净利落。要扶植则扶植到底,就像当年对待罗艺和麦铁杖。要打压就打压到底,就像当年对付太子杨勇的死党。而不该像现在这样虎头蛇尾,既没勇气出重手打击宇文家的嚣张气焰,也没让李旭能掌握太多力量,进而成为他的得力臂膀。
但从元宝藏的脸色上看,显然魏征这些话并没能打动他。或者说没能引起他的共鸣。不甘心自己的建议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否决,魏征犹豫了一下,又笑着说道:“陛下其实还是很有主见的。去年宇文氏父子弄权排挤李郎将的事情,最后闹到陛下那里去,不也被陛下秉公处理了么?依我之见,陛下只是被人蒙蔽,只要有忠臣肯直言相谏,未必不会重新抖擞精神!”
大隋皇帝陛下杨广在即位之前,的确像魏征所夸赞的那样英明神武。此人十四岁领兵战突厥,令塞外诸胡近十年不敢南下而牧马。十九岁挥师征南陈,令分裂了近二百年九州重铸为一体。此人开文馆,礼儒生,令长安、洛阳一带胡风尽去,文气复兴。此人不拘一格选用良将,使得罗艺、麦铁杖这样出身寒微的人也能与世家子弟同列,麾下俊杰云集。可以说,十五年前的杨广,让天下大部分贤才,包括世家子弟和寒门才俊,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他才能轻而易举地取代其兄杨勇为太子,进而从先帝手中接过大隋江山。
想到这儿,元宝藏哑然失笑。“陛下待小李将军之隆,天下无人能及。但天下有几人有小李将军那么好的运气。玄成,我知道你希望我做什么!但我只是一个郡守而已,人微言轻。况且我自己还对着一屁股麻烦,哪有资格去指摘别人?你有那个力气,还是帮我想想办法,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吧!”
听魏征说得如此自信,元宝藏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连连挫了几下手,大声夸赞,“我就知道玄成必有良策教我。几个乡野村夫闹事,怎可能逃过玄成的算计?赶紧先跟老夫说说,你的上策是什么?”
“上策施行起来有些难度!”魏征收起笑容,正色说道:“眼下杨公奉命领军北上,重新感到土匪威胁的肯定不止是我武阳一郡。东翁可以修书给清河、武安、魏郡、襄国四地的郡守,合我五地的郡兵,交由一良将统一指挥,趁贼军不备,直捣巨鹿泽。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他一相说得激昂,元宝藏却只听到一半,就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好不容易忍到魏征把话说完,摇了摇头,闷声道:“地方郡守互相串联,乃朝廷之大忌。况且还要纠集数万兵马,越境出击?玄成,这信老夫不能写,也不敢写。即便老夫写了,其他四郡也没胆子回应!”
注1:古人认为心脏是思索的器官。所以疯子、癫痫等病的起源都是心脏出了问题,而不是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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