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大伙辛辛苦苦忙碌了十几天才创造的大好局面,被房彦藻轻飘飘凭着几句童谣便摘了桃子。二当家薛颂气得火冒三丈。可偏偏自家在几个月来,无论是先前的潜龙腾渊,还是今天的射钱卜运,都依赖着几分迷信。此刻想用自己只矛,来攻自己之盾,实在是左右为难。“有张大当家和诸位弟兄,哪轮到我房某人瞎掺和。怎么做对大伙有利,房某肯定怎么干!如今杨广失德,大隋气数已尽。只待真命天子出现,我等协力辅佐之,必能重建盛世!”姓房的豪杰拱手自谦,话说得条理极为清晰。

所谓密公,就是蒲山公李密。自从辅佐杨玄感造反失败之后,此人一直四处逃窜。凭着父辈积累下来的人脉和其自身的本领,的确让全天下的捕快都无可奈何。所以房彦藻牵强附会地说李密有老天保佑,也的确能忽悠晕一大堆豪杰。

“老子是有点傻,但不至于傻到别人偷驴,老子替他拔橛子的地步!”

“笑什么笑,你们这些妮子,早晚都得受这一遭罪!”杜鹃猜到众人心里在想什么,伸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女兵脸上捏了一把,大声道。

“对,对,喝多了你就住这儿。让九当家再给你找两个大美女,一左一右伺候着!”薛颂懒得跟这目光短浅的混人叫劲儿,笑着回应。

既然没什么讲究,亦不会影响到今后的幸福,杜鹃就不客气了。给了周宁一个感激的微笑,接过饭碗,风卷残云。

一边想着,他一边加快脚步。转眼已经来到新房门口。此刻洞房里边十分肃静,刚刚点上没多久的大红喜烛跳着火焰,将房间内照得流光溢彩。女兵们都跑出去休息了,杜鹃也把头歪在被褥上睡得正香。一双骑惯了战马的长腿却紧紧盘坐着,唯恐睡梦中离开了床榻,威胁到她自己将来的幸福。

薛颂最了解自家兄弟是个什么德行,笑着摇头打趣,“他啊,这次出了血,不喝够本才不肯停呢。你们别管他,反正他的营盘离这儿没几步,大不了今晚派人抬他回去!”

“我看皮紧了你们!”杜鹃被笑得两颊火烫,扭头从床榻上找东西欲拿来砸人。却发现枕头、镜子、被褥、妆盒全是新的,任哪一件都舍不得向外扔。

一下子就像捅了麻雀窝,女兵们叽叽喳喳,乱纷纷地逃开去。料定了杜鹃没勇气下塌来追,隔得远远地取笑道,“这辈子若是能嫁个姐夫这样的如意郎君,甭说坐上一下午,就是坐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我们也心甘情愿!”

轻轻摇了摇头,程名振将心中的烦恼暂时甩在脑后。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没必要为杂七杂八的事情耗费心思。缓缓地走到屋子内,用剪子绞去一节即将迸开的灯。他笑着坐下,伸手摘掉头上的囍冠。

“拿些果子,回家给妹妹们分,让她们也高兴高兴。乖。吃完了,明天再来找姐姐要。只要你们不捣蛋,肯定还有果子吃!”一手拖着一个顽童,周宁慢慢向新房外走。红菱、彩霞等女兵见样学样,也难得地温柔了一次,半拉半拖,将“洒帐”的顽童们驱逐出门。(注1)

群雄读书不多,大抵上都有些迷信。听见房彦藻说得信誓旦旦,不由得微微一愣。趁着众人被自己吓住的功夫,房彦藻清清嗓子,大声背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园里。勿浪语,谁道许!这童谣便是说,当今大隋天子最喜欢去扬州游荡,为了观赏琼不惜开凿运河,劳民伤财,撼动地气。已经惹得人神共愤。所以老天降下童谣来,暗示我等李家……”

“没,没什么!”被杜鹃看得有些心慌,周宁垂下头,颤抖着声音回应。“姐姐慢慢吃,汤有点烫。”

猛然间明白过味道的江湖豪杰七嘴八舌,指着房彦藻大骂李密。把个美髯公房彦藻骂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在上面。趁着众人围攻方彦藻的时候,程名振偷偷抽出身来,扯着郝老刀的衣袖追问道:“五叔,那姓房的是什么来路?怎么今天一再蹬鼻子上脸?”

李密自出道以来连战皆败,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被房彦藻说晕了的豪杰们想起所谓“真龙天子”的战绩,哈哈笑着摇头。发觉自己又处了下风,房彦藻毫不气馁,笑了笑,继续道:“古人说老天要降大任于某人,先会让他受一份磨难。劳其筋骨,苦其心智,饿其体肤。像打铁一样百炼过后,方才助其成就其大业。密公的确战败多次,但都有其原因在。如今他百炼将满,势必一飞冲天!”

众女兵心疼主帅,见杜鹃在说话间已经困得上眼皮直碰下眼皮,赶紧将被褥挪过来堆在她身后,架成一个暖暖的依靠。然后相互使了个眼色,悄悄地退向了门外。

不待房彦藻把话说完,高开道赶紧插言,“房兄肯定是喝多了。天下姓李的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要是都能当皇帝,那岂不是乱了套!”

此刻张金称反倒成了稳重人,端坐在主位上,与前来敬酒的豪杰们调笑上几句,对饮数盏,里里外外都透着大家风范。王麻子恨自己的儿子不在身边,既看不到他娶媳妇,又无法亲手抱孙子,被酒宴触发心事,早已醉得步履蹒跚。却强撑着与高开道等人拼酒,一盏对一盏,决不肯甘居人后。

说罢,抬头又看了纱帐上的喜字一眼,还是靠着墙根儿,蹑手蹑脚地去了。

“王兄年岁比我等大,半碗对一碗便可!”高开道很会体谅人,知道王麻子已经喝过了量,笑着相劝。

想到杜鹃平日里的性情,程名振也觉得好笑。坐床要坐整整一下午,恐怕从小到大她就没坐这么安稳过。目光又向宾客们扫视了一遍,少年人笑着冲郝老刀点头,“那就麻烦五叔帮忙照应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此话之中,已经暗藏机锋了。发觉酒桌上气氛突变的豪杰们赶紧举盏遮脸,不再继续惹巨鹿泽的主人生气。房彦藻却没有半分做客人的觉悟,讪讪笑了笑,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二当家可曾听闻那首有关杨家江山李家坐的童谣?凡真命天子降世,老天必遣童子之口喻示。真命天子,其实早就出现了,只是大伙都不知道罢了!”

“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坐着吧。老天爷,这结一次婚,比打一场恶仗还累!”杜鹃拗不过姐妹们的好心,苦着脸让步。

洞房安静下来后,杜鹃终于可以长喘一口气。听着前面院子里的喧嚣声,再扭头于铜镜中看看自己酡红的脸,又是喜悦,又是忐忑,内心深处,隐隐还涌起了几分茫然。

也许是因为过于劳累,杜鹃的脸色很差。但酒窝中却始终含着一抹笑意,仿佛睡梦中也心满意足。只是她的唇彩,被涂得太浓了,真当得起“娇艳欲滴”四个字。特别是唇角边……

程名振感激地答应一声,快步走向后堂。肚子里边却依旧想着刚才房彦藻的举动,好生放心不下。在他掌握的有关河北绿林的信息中,根本没有房彦藻这样一号人物。此子混在高开道等人中间稀里糊涂来到巨鹿泽,恐怕怀中必然揣着什么使命。

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没沾牙,杜鹃还真有些饿了。顾不得再跟女兵们嬉闹,低下头来,盯着面碗里滚烫的汤汁问道:“这,我可以偷着先吃些么?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说法?”

“我也去偷着打探一下,看姑爷几时能回来!”被杜鹃碗里的香气一勾,红菱也觉得肚子里边空得难受,找了个借口,低声向杜鹃请假。

“那也不能说一定就是李密!”论起装神弄鬼,谁也比不过六当家孙驼子。看到有人故意搅局,一把推开脚边的空酒坛,摇晃着走了过来。“所谓天机难测,就是这个道理。李密到底是个什么鸟样子,咱们都没见过。万一揣摩错了天机,拿着猪头当龙拜,反而会惹得神明怪罪。届时降下天罚来,我等都将万劫不复!”

张金称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几度想命人将房彦藻给打出去,忌讳着婚礼规矩,才始终没有发作。忍来忍去,终于忍到了自家人反败为胜的时候,不觉豪情万丈,拍了下桌案,大声说道:“老子也不信!老子造反,是因为活不下去。如果有人能让老子活下去,老子自然可以保他。但李密不行,即便他是真命天子,老子也不尿他那一壶。免得日后被他卖了,还要帮他数钱!”

众女兵抿着嘴,忍笑忍得好生辛苦。这巨鹿泽七当家天生就是个爱动不爱静的性子,连婚床居然都坐不住。

“哪有那么多讲究。新娘子坐床,哪个不是由送亲的姐妹偷偷塞些点心吃?”嘴快红菱立刻将话头接了过去,大声回应。“姐姐尽管吃,我们到门口望风。不给任何外人看见就是!”

“这些日子,姐姐百般回护,婢子一直没机会报答!”笑着摇了摇头,周宁低声回应。“姐姐慢慢吃着。我去前面看看,也许能帮上一些忙!”

此言说得非常得体,既维护了巨鹿泽诸人的颜面,又拉近了彼此的关系,不由得薛颂不将目光转向他这儿。“房兄说得对,天下绿林是一家。日后大伙携手抗敌,还请房兄不吝指点。”

不对,程名振的手猛然抖了一下,大滴的烛泪滚落在手背上,他却丝毫不觉得痛。将烛火举得更近,眼睛也几乎贴到了杜鹃的脸上,屏住呼吸,仔细看清。

不是什么唇膏!他扔掉蜡烛,将杜鹃紧紧的抱在了怀里。鹃子还在幸福中沉睡着,却有一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缓缓地淌了下来。

“呼啦!”红鸾帐被烛火引燃,腾起万条火舌。斗大的囍字冒着缕缕青烟,在突然爆发的哀鸣声中飘然而落!

注1:洒帐。古代北方婚俗,在新房里边洒铜钱、干果、莲子、红豆、板栗等,祝福新人日后生活富足,百子百孙。坐床是另外一个习俗,起源于北方匈奴。

注2:垫窝。多胎生动物,第一个落地的小崽子通常不能成活,所以被称为垫窝。此处用做炮灰之意。隋唐没有火炮,所以没有炮灰这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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