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名振哪肯再被追杀一次,立刻从地上捡起了几块被血染红的石头,当做暗器向刘克己猛砸。刘克己躲闪不便,脑门鼻梁陆续中招,被砸了个晕头转向。伸手刚要擦一把流入眼中的血,腹部猛地感觉一凉,低下头去,看到程名振抓着寸许长的小半截刀刃蹲在自己小腹下,另外大半截刀刃却狠狠地刺进了自己肚子里。

“换长家伙!”李九成大声向刚刚刺断了木矛的杨大胆命令。听到同伴的提醒,杨大胆丢弃横刀,单腿在敌兵“送”来的陌刀上一挑,将刀杆挑到齐腰高度,伸手握紧。双臂猛一用力,随着“嘿”的一声怒吼,五尺余长陌刀抡出一刀青光,由下向上朝冲到自己面前的官兵撩去。

闻听中军传来的调兵号角,鹰扬郎将赵亦达终于松了口气。带领麾下部众转身疾奔,抢在土匪流寇们杀到之前,在冯孝慈周围草草地围成一个紧密的方阵。

怎奈那横刀虽然锐利,却失于单薄。与长柄陌刀才碰了三、两下,又是“当啷”一声,居然步了长槊的后尘。“你奶奶的!”程名振气得大叫,这回彻底从战斗的狂热中清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还是那个武艺只有半桶水的程名振,而不是长坂坡前七进七出的赵子龙。对方也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一头长了翅膀的猛虎。正在惶急间,脚又被尸体给绊了一下,重心立刻失去,踉踉跄跄地就要摔倒。

听到号令,正在绞杀残敌的右武侯官军抛下对手,迅速改变方向,追着程名振等人败退的脚印冲了过去。还没等追出一百步,山坡上突然角鼓声大作,五当家郝老刀带着两万多衣衫不整,队形散乱的喽啰奔着冯孝慈的中军猛扑下来。

“啊——”刘克己厉声惨叫,悲愤莫名。

那名官兵正仗着自己的兵器长度欲至杨大眼于死地。猛地肚子一凉,碎甲片伴着肌肉内脏乱飞,整个人被开膛破肚,惨叫着跌倒。又一名喽啰手疾眼快,在同伴的照顾下丢掉简陋的木矛,拾起官兵们配备的铁槊,并肩靠在杨大胆身旁,护住程名振的侧翼。

血光如瀑布般,染红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刘克己身上的细鳞铁甲最终没能保住他的性命,整个腹部被刀刃破了个大口子,肠子、肚子一并向外淌。在弥留的瞬间,他兀自恨恨地看向退到亲兵当中的程名振,满脸的绝望,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下子若是被砍中了,程名振非变成半截人不可。他大吃一惊,迅速后退。刘克己要的便是这个效果,脚步猛地向前一跨,欺身到槊锋与槊杆连接处,陌刀中途又迅速向外一撩。只听“当啷”一声脆响,程名振手中那条不知道刺死了多少人的长槊居然断成了两截。

程名振急速转身,用槊杆包铁部分拦住陌刀,顺势卸力。刘克己的武艺娴熟程度却远在他预料之外,刀锋猛地画了道弧线,居然脱离了与长槊的接触,拖着电光,再奔程名振的腰肋。

“杀,右武侯的弟兄,跟上!”临近的士卒厉声疾呼。荣誉、尊严,这一刻在他们心里又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踩过敌人或者袍泽的尸体,他们跟在刘克己身后,不离不弃。

“转身,转身,跟紧我,打他左翼!”程名振这回不敢再冲在最前了,而是记起了自己的真正职责,指挥着弟兄们临战变阵。这一手他玩得并不娴熟,但想凭借一次突然发起的进攻,就冲到百战老将冯孝慈的马前,将其阵斩,那无异于痴人说梦!还是见好就收吧,在意外杀了地方大将后,他立刻醒悟。趁着官军还没在失去重要将领的突然打击了下回过神来,赶紧改变策略。

“保护大帅!”发现自己上当,鹰扬郎将赵亦达立刻作出新的决定。一万多弟兄,除了刚才跟程名振拼命,被拼掉的那两千多人外,其余都在追杀敌军,眼下留于冯孝慈身边的护卫还不足三百。万一被刚刚赶到的土匪流寇们攻击到帅旗附近,冯孝慈的护卫即便个个以一当十,也会被蜂拥而上的敌军活活咬死。

刘克己身经百战,岂肯放过此等大好时机。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将陌刀斜劈下去。就在此时,一杆长矛突然凌空飞至,直奔他的胸口。

这回,却是不顾一切的逃了,而且是丢下大部分受伤的的自家弟兄和尚在与敌军纠缠的袍泽,毫无廉耻地逃!与先前的悍勇、犀利判若两军,甚至连做出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冯孝慈留。

“拿命来!”轻车都尉刘克己砍翻挡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名喽啰,径直扑向程名振。从土匪们焦急的叫嚷声中,他猜到眼前这个疯子般的年青人正是自己要找的对手。陌刀劈出一道雪练,只要砍中,肯定能将敌人剁成两半。

“老子!”身上挨了好几刀,被砍得如同血葫芦般的段清咧着嘴回应。晃了晃,倒在了李九成的怀中。

“杀!”

“挡我者死!”程名振大声怒吼,长槊如同一道乌龙,刺穿迎上来的一名校尉。右臂上挑左臂下压,槊纂陡然一沉,敌将的身体被他当做草捆挑了起来,远远地甩向战团之外。有名已经受伤倒地的官军试图滚上前趁机抱住他的大腿,还没等滚到位置,程名振已经感觉到了危险,长槊突然向下一捣,槊锋挺直,槊杆回收。白铜打造的槊竿如铁锤般正捣在来袭者的胸口,将敌人的五腹六脏捣了个稀烂。

喽啰们最擅长打顺风仗,扯着大声叫嚷,这股一往无前的气概顷刻传遍全军,整支队伍士气大振。“跟紧我,李九成,吹角!”程名振环顾四周,豪气干云。官军怎么样?府兵又怎么样?不照旧被老子打得找不到北?照旧被老子打了兜头闷棍?

一名陌刀手怒吼着向程名振冲来,刚刚将沉重的陌刀举起,小腿处却被喽啰兵用白蜡杆子给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失去重心。亲兵队正李九成顺势用长枪在陌刀手后一捅,恰恰捅破被甲,将其送到了另一名亲兵杨大胆眼前。杨大胆抡起横刀,快速下剁。“扑哧”一声,血光飞溅,一个无头的尸体软软跌倒。

“奶奶的,你给我起来!”程名振提槊为鞭,扫开因失去了带队悍将而在短时间内惊慌失措的官兵。伸手抓起段清,看到对方还有呼吸,他又哈哈大笑,“谁还没死,敢跟老子再杀一阵么?”

官兵们刚刚勉强摆出个队形,哪曾想到土匪流寇居然使出如此下流招数。登时被砸得哭爹叫娘,鼻青脸肿。郝老刀哈哈大笑,将手中的两扇门板般宽窄的利刃铛铛相撞,“弟兄们,,给老子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两万余衣衫不整的喽啰挥舞着各色兵器,呐喊相应。敌军分出了一半去追杀程名振,留下来保护冯孝慈的不足四千。无论从人数上,还是士气上,眼下绿林豪杰都占据绝对优势。

“哈哈,杀,杀,杀!”郝老刀兴奋得满脸通红,在官军阵前耀武扬威。以往令人最头疼的羽箭,由于两军的距离过近,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了。没有羽箭的干扰,五个打一个,即便是打不过,至少得把冯孝慈老儿恶心半天。“杀冯孝慈,别让他跑了!”不管对方是否准备撤退,他先自我陶醉,仿佛胜券已然在握。

“杀冯孝慈!杀冯孝慈!”郝老刀的部众,还有刚才被程名振丢弃,陷与官军包围中的部众合并在一处,像见了狗熊的蜜蜂般层层叠叠围拢上去。他们人多,他们不怕,他们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血肉在阵前飞溅,红雾在阵前升腾。大片大片的白雪从空中落下来,没等触及地面,已经被染得通红。

一片片,红得像凤凰的羽毛。不知道还要烧掉多少生命,才能获得一次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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