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属下立刻去办!”众头目这才放下心来,齐声答应。转过头,互相之间却又以目光探询道:“安民?这附近还有民么?”

“唉,唉,完了,完了!”杨令侃顺口答应,唯恐稍微慢了会被军法处置,回答完了,才发觉自己的话非常容易引起误解,又赶紧慌慌张张地补充,“我是,我是说收拾完了。弟兄们,弟兄们都挺好的,有屋子住肯定比露宿强。九,九当家,这里有需要我们帮忙么?这么大个院子,收拾起来肯定缺人手!”

“已经成了池塘的,把水排干,会堵住不少鱼!”

“关键是咱们能在这里呆几天,如果呆得时间长,不用九当家您下令,大伙自己就不愿意让地荒着。不信您看着好了,这城墙附近,特比是方便上水的地方,不用下令开荒,弟兄们自己为了抢地皮都得打起来。”有人目光长远,没等开荒,先想到了纠纷。

绿林好汉么,向来是劫他人的富,济自己的贫。古往今来,有谁见过绿林好汉自己开荒种地的?

粮食的确不成问题,大伙既然毫不犹豫地跟着程名振夫妻两个离开了巨鹿泽,就相信程名振夫妻两个有养活这万余弟兄的能力。但是,这保境安民,开荒屯田,历来都是官府才干的事情。大伙嘴上说说可以,真的猛然间转换角色,还的确非常难以适应。

“撒糜子下去也凑合,那玩意产量虽然不怎么样,倒是个懒庄稼,几乎不用照顾。打下糜子来人吃,秸秆还能喂牲口。”韩葛生也出身寒微,对地里的活门儿清。

程名振浑然不觉,兀自继续考虑日后的规划,“三个县,彼此相距不到三十里,刚好互为犄角。周凡,你愿不愿意领一千锐士,三千普通喽啰去洺水?就在洺水县衙门口开个粥棚,帮刘老汉他们熬到秋天?”

“是,是,属下这就去……!”杨令侃咧了下嘴,苦着脸回应。纸上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平恩县周围到底有多少村落,多少岔道口,他也完全不清楚。万一哪个地方没贴到,岂不是对军令阳奉阴违么?

程名振此刻就站在池塘上的一座刚刚收拾干净的水榭中,俯于石头桌案上奋笔疾书。七当家杜鹃跪坐在他腿边,身侧摆了一地大包小裹。段清、张瑾、周凡、韩葛生、王飞等嫡系亲信也在,围在舆图前剧烈地争执着什么。他们的情绪看上去有些激动,不停地挥舞着胳膊为自己助威。在通往亭子的回廊上,则站了十几名侍卫,挡住去路,禁止无关人等继续靠近。

“对啊,对啊。我们几个怕您自个儿收拾不过来,所以搭伴儿到这儿看看。您要是需要我们卖力气,尽管吩咐!”另外一名队正冯丁也慌慌张张地帮杨令侃圆谎。

看到此景,不请自来的家伙们才又想起军中规矩。相对着吐了吐舌头,低头猫腰顺着墙根儿树影儿往外蹩。谁料想才走了几步,便被一名侍卫拦住了去路。

“你怎么不说,咱们现在想打清河就打清河,想打武阳就打武阳呢?”程名振看了大伙一眼,露齿而笑。在巨鹿泽中时,他很少这样笑,也从没像今天这般固执,这般自信!自从干掉了冯孝慈之后,几个月来他的脸总是板着,好像头顶上有一堆乌云。而离开了巨鹿泽,他头顶上的乌云就突然散去了,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阳光的灿烂。“咱们既靠近武阳,又靠近清河,两个郡的郡守无论是哪个发兵来打咱们,都觉得在替邻居帮忙,所以谁都未必肯干这吃亏的事儿!而今年的粮食,咱们可以打着大当家的旗号,逼迫武阳郡与清河郡的官府给咱们凑,包括施舍给前来投靠的百姓的,也可以逼着他们拿出来。”

“九当家叫你们几个过去!”侍卫的脸色和他的声音一样冰冷。

“那也赶不上节气啊?都这时候了!过了芒种,不能强种!”对于程名振的设想,周凡显然不太乐观。

“眼下河北各处兵荒马乱,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穷。咱们无论到哪,也抢不到太多的东西!”程名振知道大伙不理解自己的想法,耐着性子,慢慢地解释。“抢光了一个地方怎么办?咱们只能去下一个地方。没一处住得熟,也没一处住得长久。男人们没事,可以风餐露宿,可以吃完了今天不管明天。老婆孩子呢?也让他们跟在队伍后抢一辈子,在泥坑里边找水喝?在死人的尸体上搜干粮吃?这辈子居无定所,下辈子还是四海为家?”

回头看了看北方的天边,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本来巨鹿泽勉强还能安身,但那里却容不下咱们。这一路上我就在想,走到哪,才能真正算咱们的地盘?到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走到哪?恐怕都是别人的地盘,都不是咱们的。只有咱们自己开出来,打出来的,才真正属于咱们,咱们才能住得理直气壮。所以,我决定留在这个尸骨成堆的地方,在死人的院子里给活人腾块空地儿。不求将来能成为什么王霸之基业,至少,能保全咱们自己和家人平安渡过这个乱世!”

“也对!”众人苦笑着回应。对于程名振所说的话,他们并不是完全能理解。但需要有个地方安顿老婆跟孩子,这是谁也反驳不了的理由。巨鹿泽不能呆了,而其他的地方需要打,需要流血。唯有平恩、清漳、洺水这一带已经没了人烟的荒原死城,别人看不上,短时间内也不需要太多的武力去保护。在此,大伙刚好可以安下一个家。

一个属于自己的,自己建设,自己保卫的家园。

一个乱世中,可以让老婆孩子不做暂时不做噩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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