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朝露 (五 中)
想到这儿,程名振断然做出决定。“来人,传我的将令…….”
“属下在!”传令兵迅速跑到跟前,静等命令的全部。程名振却突然又失去了勇气,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将高举的手臂挥落下来。
一旦自己判断错了呢。退出山谷后,该如何跟弟兄们解释?张大当家知道后,会不会误解?虽然自己目前在张家军中间的地位很尴尬,但张金称毕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如果是因为自己的怀疑导致双方决裂,江湖同道会怎么看?世人会怎么议论自己?
他发现自己的灵魂也走进了一个山谷。比身外这个山谷更狭窄,更凶险。一步都不能错,稍有差池便身败名裂。向后,退路已经断绝。而继续向前走,则看不到谷的尽头在哪里,也不知道等待在前方的,到底是怎样的命运?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队伍中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副都尉韩葛生扛着一个装饲料的草袋子,快速向这边挤了过来。
“传令左右弟兄,围个圈子,二十步外警戒!”程名振见状,立刻作出决定。也不管会不会引起军心浮动了,直接在山谷中腾出一个空场,先审讯完俘虏再说。
说话间,韩葛生已经来到近前。浑身上下皆被汗水湿透,黑红色的脸上却写满愤怒。走到程名振身边,他将肩膀上的草袋子向下一摔,“扑通”一声,直接掼出个大活人来。
“我,我,我说的都是实话!”韩世旺趴在地上,用手挡住自己的脸。“谁都知道大当家这事做得不地道,但,但他毕竟是大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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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
“唉呀!”韩世旺又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瘫坐在地上,哭鼻子抹泪,“干什么来了?九当家您别问了。反正您猜得没错!但是我没干,我可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这幅窝囊样子让跟他同为一姓的韩葛生也觉得脸上无光,上前扯住他的胳膊,大声喝道:“站起来说话,你他娘的是不是爷们啊!人家杀,你就伸过脑袋给人家砍啊?不敢反抗,还不会跑么?”
没等他哭完,韩葛生又从屁股后给他来了一脚,“快说,你干什么来了?谁派你过来的?”
逃离了张金称,还有王金称,李金称。这就是大伙同样面临的困境。听了韩世旺的话,程名振也忍不住连连苦笑,“你说得对,没地方跑。但也不能等死。我放你和你麾下的弟兄们走,你们自己想办法将老婆孩子偷出来。出来后找个山头自己占山为王也行,来投奔我也行!反正别等着被人家砍!”
“我麾下那些斥候呢,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一看俘虏身上的服色,程名振立刻确信此人来自巨鹿泽。飞脚踢在对方的屁股上,大声质问。
韩世旺见程名振认出了自己,嘴巴一咧,放声干嚎,“九,九当家,我,我这个人你还不清楚么?就是吃了豹子胆,我也不敢跟您做对啊?……”
这话听起来倒很像是那么回事儿。韩葛生虽然勇武,却也不是万夫难敌的猛将。一个人对于两三个普通喽啰绰绰有余,对付几十倍于几的敌人,混身是铁打的也未必挡得住。但韩世旺也未必是有意放水,他只是既没胆量违抗大当家张金称的命令,又没跟锦字营弟兄放手一搏的勇气。所以被擒之后,干脆放弃了抵抗,任由韩葛生把自己拖走,也任由此后的事态随意发展。
听到此人说话的声音和语调,程名振感到十分的耳熟。正凝神细看,恰恰对方也扬起那张欠了一屁股债的倒霉脸来。他又是吃了一惊,忍不住后退半步,手按刀柄,“世旺,怎么会是你?你来断我后路么?”
说着,他又开始放声干嚎,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程名振知道这家伙胆小,平素跟在别人身后咋咋呼呼,真正做事时却瞻前顾后,没有什么担当。张金称派这么个人来断自己的退路,也真是用错了人。如果换个行事果断者,恐怕自己这队兵马早已被堵在了山沟里。而让韩世旺来做,他却一定要确认对其本人没危险了才会下令动手。,
听了他的话,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当初程名振等人核计一道离开巨鹿泽时,曾经把韩世旺和张猪皮也邀请在内。二人出于自身的原因,拒绝了程名振的拉拢,但过后也没主动向大当家张金称出首。特别是韩世旺,他本来是前任六当家韩建紘的嫡系,与程名振应该算是仇家。然而此人却没抓住机会替前主人报仇,仅仅是找借口留在了巨鹿泽,没跟着大伙共同进退而已。
“都是自家兄弟,世旺不忍心对付咱们,我也不忍心杀他。”程名振用目光扫视周围,苦笑着摇头。目光看向韩世旺,他用手拍了拍对方肩膀,笑着道:“走吧,把山谷口的弟兄们全带走。有家的回去接老婆孩子,没家先在外边躲几天,待风声过去了,再做打算!”
“啊——,啊——”众锦字营将士心情激荡,一道仰天长啸。为了讨好张金称这个大当家,他们几乎每次出战都冲在最前面!为了讨大当家欢心,他们每每将缴获物的七成以上交到泽地中与不出战的人均分。为了不招猜忌,他们有最好的铠甲不敢自己穿,有最好的兵器不敢自己用,一切都上缴给大当家!而大当家,又为什么容不下他们?为什么狠到哄骗着四千余弟兄杀向未知的敌人,却连条退路都不给大伙留?
“大胆!”有人气愤不过,大声呵斥。
这也许是贼老天在捉弄够人之余,偶然发下的一点儿善心吧!“你赶紧走吧,告诉弟兄们,希望日后大伙还有相见的机会!”程名振冲着韩世旺摆了摆手,命其离去。然后举目看了看头顶上的一线青天,放声长啸。“啊————啊------------”压抑的呼喊声宛如狼嚎,在山谷间来回激荡。他自问对得起张金称,自问从来没做错过什么?但张金称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为什么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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