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德深兄容让!”魏征长揖及地,再度向魏德深赔礼道歉。“事发突然,小弟来不及想更好的办法。只得不顾一切扫了你魏县丞的颜面……”评点完了,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喟然长叹:“所谓命桀者,或不逢其主,或不逢其时。昔日飞将军若得遇汉高祖,万户侯不过唾手之物而!莽牛文五彩,骏马下汤镬。呵呵,其时也,其命也,其运也!”(注2)

“岂可以将才言之!”到了这个时候,魏征也不必掩饰自己对程名振的推崇了,摇了摇头,继续道:“德深可曾听闻,他在平恩三县所做的那些事情?屯田、安民、减赋、养兵……”

“反正贼就是贼,永远成不了大气候!”汤祖望对巨鹿泽群寇的命运没半点同情之心,接过魏征没说完的话头,殷勤地补充。“若张金称是个真英雄,就应该学楚庄王…….”(注1)

“非也!”魏征非常谦卑的后退半步,躬身赔礼:“早闻县丞大人宝刀锋利无匹,只是不晓得其指向何方。万一没砍到贼,却给贼帮了忙。岂不是自污其刃乎?!”

士卒们素来佩服他的睿智,又敬重他的勇气,主动让开一条通道,目送其走上点将台。魏征松开汤祖望,大笑着冲魏德深拱手,“请县丞大人下令,魏某甘为马前一卒!”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德深兄谋划得是!”魏征非常钦佩地点头,然后继续发问:“最新敌情如何?张贼已经攻破平恩,还是折戟于坚城之下了?”

魏征侧开半步,躬身还礼:“县丞大人言重了。某乃一书生,其敢轻言军务。大人尽管领军出征,某效力帐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长史客气了!”魏德深心里好生感动,笑着还礼。“贼人内乱,此乃天赐我武阳郡之良机。且请换甲,你我二人并络而行!”

“正面交手,他没有将程名振拿下的把握!”魏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汤祖望一眼,大声点醒。“当众问罪,恐怕证据不足,亦可能如你所说,终究顾着身为大当家的颜面。只可惜了……”

“德深兄且慢,待魏某与你同行!”见到校场上的气氛已经滚沸如油,本是前来阻止魏德深出兵的武阳郡长史魏征只好顺势而为,扯开嗓子喊了一句。

这几句,对于汤显祖而言就显得有些高深了。他接不上话,只好在旁边傻呵呵地陪笑。好在府衙距离校场没多远,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没等魏征开口向当值的郡兵下令,汤祖望抢先一步,狐假虎威地喊道:“赶紧回禀你家大人,就说魏长史亲自来点验兵马了!”

“收拾他们!收拾他们!”听完魏征的话,郡兵们非但士气丝毫未损,反而愈发信心十足。

“呵呵…….”没等魏德深回答,底下的郡兵们先笑了起来。他们也没觉得魏征的话有什么语病,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赶到战场上去,肯定要对付交手两家的其中一方。而无论是张金称还是程名振,都是绿林大贼,与武阳郡本该势不两立。

魏征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堆满了豪情,一手拉着汤祖望,一手分开人群。“魏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愿意为猛士执缰。并力向前,百死而不旋踵……”

“那他又何必将程名振支开,而不是一见面就将其拿下?”魏征摇了摇头,再次指出流言中的疑点。

魏征淡然一笑,还是那副既谦卑,又飘然的模样:“贼人没等打出结果来,咱们先赶到了。魏某猜不到,届时张金称是继续跟程名振死磕呢?还是突然又与程贼携起手来,把咱们击退了再说?”

魏德深亦很替程名振的下场感到惋惜,长出了口气,低声问道:“玄成莫非也觉得他是个大将之才?”

将头转向众人,他继续笑着解释:“当然,以我等之勇武,贼人未必能讨到任何便宜!可只要我等不退,贼人便不会继续自相残杀。而万一我等退兵,贼人又想清楚了只有齐心协力才能保全彼此的道理,我等岂不是帮了其大忙了么?”

一眨眼功夫,魏征已经收拾整齐。从魏德深的侍卫手里抢过一把横刀,奋力在半空中挥了挥,然后大声请缨:“魏某穿戴已毕,请县丞大人下令。我等是先帮张金称杀程名振,还是先帮程名振杀张金称?!”

“玄成所言甚是!”魏德深不理睬汤祖望,笑着点头。“但这回众寡也太悬殊了些。程名振虽然用兵很有一套,即便回来,却也是仓促迎战……”

魏征不理睬他,只是微微冷笑。汤祖望琢磨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咧了咧嘴,低声给自己找台阶下:“可这事儿在巨鹿泽底下几乎传遍了。还说是张金称亲手杀了自己的小老婆,然后点兵去找程名振算账……”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两个都是魏大人,还轮得到你多事么?”汤祖望难得遇到一个抖威风的机会,躲在魏征身后探着脖子嚷嚷。

几句话,说得众人哑口无声。特别是贵乡县丞魏德深,发怒也不是,道歉也不是,站在帅台上,一张脸硬生生给憋成了紫黑色。看到这种情况,魏征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话头猛然一转,大笑着补充:“魏县丞校场点兵,本是未雨绸缪之意。点得对,点得好,没有半分过错。只是我等此番出征,却不必走得太急,路上多磨蹭几天,等两贼打出结果来再过河去。届时贼人两败俱伤,我等恰巧能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程贼不知道消息,等张贼打破平恩后才仓促回军,恐怕程贼要死无葬身之地!”魏征犹豫了一下,以不太确定地口吻分析。

“那,那……”汤祖望实在不是个合格的斥候,除了一连串含糊的嘟囔声之外,给不出任何有用的答案。“他怕被程名振反咬一口吧?不对!他,他怕当众说出来,自己的脸没地方放。嘶,他,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魏征欣然领命,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套皮甲,看都不看便向官袍外边套。一面套,一面大声问道:“我军粮草可曾齐备?”

提及敌方的形式,魏征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同室操戈,肯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又何必我猜。只是……”

魏德深也是个聪明人,仅仅是性子急了些,外加不太擅长用兵而已。他知道魏征说最后几句话的目的纯粹是在帮自己收拾场子,赶紧收起怒气,长揖到地:“若非玄成出言点醒,魏某几乎闯下大祸。此战该如何打,玄成尽管放心谋划,某言必听,计必从!”

“是啊,我有时候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官还是贼了!”魏德深苦笑,“据说那边百姓的日子,过得不比咱们这边差!”

“他今年所做之事,几百年前,有一个人也做过!可惜张金称有眼无珠,竟然容不下他!”魏征略做犹豫后,喟然总结。

“嗯!此乃霸业之基也!”魏德深读书多,知道魏征说的是三国时代的曹操。此公在战乱时大力屯田,最终为后世奠定了统一的基础。所以虽然在战争中残暴好杀,后世史家却甚为赞赏其活人无数的功绩。“呵呵,我知道张金称为什么这般着急了。我要是张金称,恐怕也得不顾一切先除了他!”

注1:绝缨宴。楚庄王打了胜仗后宴请群臣,命自己的美人许姬敬酒。恰巧灯灭,有人摸了许姬的手。许姬为了报复,便摘下的此人的盔缨。楚庄王得知后,命令所有人摘下盔缨,借机放过肇事者。数年后,有猛将力战,悍不畏死。楚庄王问其故,将领承认当年是自己酒后调戏了王的女人。楚王十分感慨,便将许姬赐给了这名将领。文中汤祖望和魏征借此典故,鄙夷张金称没有王者的胸襟气度,难成大事。

注2:李广骁勇善战,但不被上头赏识,最终落了个自刎的结局。他的弟弟人才平庸,却封侯拜相。魏征用这个典故,是感慨程名振没跟对人。也感慨自己没遇到可以辅佐的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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