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言,魏征对元宝藏愈发感到佩服。点点头,低声道:“那还真不如让程名振赢了,好歹他做事还有个节制!”
侧转身,元宝藏又将手臂搭在了魏征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叮嘱:“玄成,你读书多,心思机敏,凡事要多帮帮德深。老夫这边若有想不到的地方,你也多多提醒。”“老夫说过,不想责怪任何人!你们都不是领军之才,赶鸭子上架,实在是难为了你们!”元宝藏叹了口气,搀扶住魏征的手,轻轻拍了拍,低声安慰。“老夫只是就是论事,不看好德深此行罢了。况且他即便侥幸捞到了便宜,剿灭了张贼。按照朝廷的规矩,咱们武阳郡的兵马也不能在武安、襄国两郡长驻。而两郡东部各县落入贼手太久,人心已乱。只要官兵撤回来,用不了太久,自然有人去填补张金称留下的位置。也许是王金称,也许是李金称,不过换了名字而,做得还不都是同样的事情!”
“大人…….”魏征正准备继续追问元宝藏有何为难之处,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忙出主意解决,马车却已经行使到了郡守衙门。宾主二人理智地闭上嘴巴,下车,并肩入内。待走到书房,却失去了刚才的气氛,一时无法把话题再继续下去了。
魏征看了上司一眼,叹息着摇头,“程贼屯田养民,练兵备战,既通晓兵法,又懂得治理地方。属下听人说,他们夫妻两个的府邸空荡荡的,连一件值钱的摆设都没有。历年来劫掠四方所得,都换成了米粮盐铁,或贷给百姓,或补充军需。这样的人,有张金称在头上压着,还可谓虎困牢笼。一旦他推翻了张金称,自己替自己做了主。则北靠巨鹿泽,西临太行山,凭险而居。退可为祸地方,若是蓄意进取的话……”
元宝藏苦笑了一下,先长叹了口气,然后低声跟二人说道:“咱们武阳郡凑了快一年才勉强凑出这万把壮士来。要是有把握将贼人犁庭扫穴,德深尽管去做。玄成行事谨慎,老夫让他跟着你,帮你出谋划策。若是没把握,二位切记,一定不要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万一事情不谐,反招贼人尾随而来,咱们武阳郡啊!可是凑不出第二支郡兵了。”
仿佛又猜到了魏征的想法,元宝藏淡然一笑,用嘲弄的语气说道:“老夫倒不是看中这官贼之别。陛下常年不理政,朝中奸佞当道,底下污吏横行。这官把贼的活都干了,也没必要再跟贼人势不两立了。”
“唉!”元宝藏一声挨一声叹气。“至少他行事有章法可循,不像张金称那样由着性子胡来!”
想到这些,魏征也有点儿心灰意冷,叹了口气,低声问道:“那大人是因为什么不愿意在张金称的侧面给他一下。咱们送份人情给程名振,事后多少也能收获些好处!”
但这样一幅画,却被元宝藏当成了宝贝挂在书房的墙壁上,根本不怕人嘲笑他不懂得欣赏。魏征得不到元宝藏的回音,只好继续从画中挑其值得收藏的地方,顺着字迹向下看,却看到一个非常漂亮的私章。
“不可!”元宝藏立即出言打断,“玄成所想之事,老夫也想过。此刻我等只能隔岸关火,绝对不可胡乱插手!”
“玄成不看好张金称么?”元宝藏紧跟着又追问了一句。
“是啊,德深素得军心。弟兄们都把他看做了自家长兄一般。但为将者,却不能光知道施恩,不懂立威。老夫相信,一旦德深战败,肯同他生死与共的弟兄不在少数。但两军交战之时,有多少人肯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军令呢?”
既然是顶头上司有事儿,魏征岂敢怠慢。笑了笑,低声回应,“武备归魏县丞管,我也就是给他出点主意,别的忙就帮不上了。大人若是回衙门,不如拿马车捎我一段。”
宾主二人抱拳跟魏德深作别,然后并肩走向马车。才踏入车厢,还没等帘子放下来,元宝藏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巨鹿泽之变,玄成以为最后谁会获胜?”
这一点上,魏德深倒是处理得很仔细,“集结之前,属下已经命人将他们作为幌子的那家店铺给围了。里边的人若有轻举妄动,一概格杀!”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很多魏征都没考虑到的问题,元宝藏全考虑到了。此刻一一罗列出来,令魏征根本无法替自己和同僚开脱。好在他也是个有担当的,在马车上长身正坐,拱手道:“听大人如此一说,属下方知自己做事鲁莽。请大人千万不要责怪德深,属下理应与他共同受罚!”
说着话,他又恭恭敬敬给元宝藏做了一个揖,以示有悔过之意。元宝藏本来就不是个专权的人,见到魏德深知道进退,也就不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笑着上前半步,虚托住魏德深的胳膊,“德深客气了。老夫也是担心你等急于求战,准备不周才过来看看。并无责怪你的意思。弟兄们呢,怎么刚刚集结起来,你又将他们解散了?”
待魏征替二人表完了态,魏德深接茬补充道:“这回巨鹿泽内乱,机会难得,所以属下才试图渡河而剿之。但万一贼人防备得紧,属下肯定按兵不动,以免惹火烧身,让阖郡百姓跟着受罪!”
“如果…….”猛然间,有灵光在魏征心头一闪,他瞪大眼睛,试探着道。
元宝藏轻轻摇头,背对着魏征,目光落在了书房内的一幅水墨画上。画中是一处崇山峻岭,嶙峋的山石间,隐隐有白雾飘出,仿佛里边藏着无数神仙鬼怪般。
“如果大人不方便出面的话,还是像先前‘养虎吞狼’之策一样,由属下代为……”魏征犹豫了片刻,试探着说道。
“亏得玄成提醒!”魏德深歉然笑了笑,然后低声将魏征刚才的分析重述了一遍。“若非玄成来得及时,属下几乎酿成大错!”
“诺,属下遵命!”魏德深痛快地答应。
魏征和魏德深又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点头。“老大人教诲得极是。我等既然为武阳郡之官,自然凡事要先考虑武阳郡。”
“属下记住了!”魏征点头承诺。
“是属下力劝他停止出兵的!”魏征不敢让魏得深一个人把责任全扛了,主动承认是自己干扰了对方的指挥。
“东翁以为如何?”魏征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追问起元宝藏的看法。
老人家分明是已经彻底对朝廷绝了望,不再打算把自己绑在这艘烂船上了。皇帝陛下刚刚停止了东征,便立刻去北边会盟突厥。算起来,连续四年,总计在东西两都也没呆上六个月。即便是在那仅剩下六个月里,皇帝陛下也没心思理会朝政。反而不是找找这个祥瑞,就是搜搜那个吉兆。弄得很多地方官员根本不做事,天天想方设法四下搜罗奇异草,珍禽怪兽,以求晋身之阶。
“你明白这些就好。”元宝藏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打魏德深的肩膀,“德深啊,值此,啧,值此非常之时,我等为地方官的,肯定要互相扶持,共度难关。老夫不通兵法,也就不干涉太多了。你自己准备啊,需要老夫做什么,尽管开口便是。但有可能行方便之处,老夫绝不擎肘于你!”
“德深明白!”贵乡县丞魏德深叫着自己的名字答应。
私章用得是梅古篆,笔画弯弯绕绕颇为复杂,很少人能认识,会写的人更少。但这一点儿难不倒魏征,他略略留神,目光立刻像电一样凝聚了起来。恰恰元宝藏在此时回头,眉毛向上一跳,低声追问道:“玄成可知道此画何人所作,收藏他的原主人是谁?”
刹那间,魏征背后汗毛直竖,恨不得自己今天根本没来过元宝藏的书房,更认不清那倒霉的梅古篆。但元宝藏却不给他多想的机会,笑了笑,淡然道:“这里就我们两个,玄成不必多心。赠我画的那位故交,当年亦如玄成,是个有名的才子。”
“此画充满杀伐之气,想必是一位手握重兵的猛将所作。但画下的题跋,还有那个私章,却出于另外一人之手。题跋者乃天下少有的大才,魏某万万不敢与他相提并论!”握着满手心的冷汗,魏征谨慎地回答。
他已经猜出作画和题跋的人分别是谁了。有钱财跟名师学画,却有始无终的贵公子,全天下加起来恐怕得过万。但曾经手握重兵,心中充满杀伐之气者,恐怕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偏偏为这张画题跋的家伙书法别具一格,其笔迹当年曾为很多追捧者作为范贴而传播。
元宝藏轻轻点头,做出了一幅你我心知的表情,然后笑着上前半步,淡然追问:“那玄成可曾听过‘桃李’之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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