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采薇 (二 上)
画角声悠长冰冷,掠过只剩下一层薄冰的河面,刀一般刺进人的骨髓。
对岸隋军中传来的角鼓声所代表的含义,程名振再熟悉不过。小时候,他几乎日日都站在京营的校场边缘听着同样的声音,常常被其慷慨豪迈旋律鼓动得热血沸腾。即便是现在,昔日熟悉的声音对他而言都带着一股怀旧意味,每一声都宛如呼唤。只是,他已经不能再靠近了倾听,对岸几波兵马全是敌人,个个恨不得将其抓起来枭首示众。
“都是张金称招来的!”跟在程名振身后,段清用河北方言骂骂咧咧地抱怨。“欺负咱们的时候,有种着呢。操,碰上官军,却立刻崴了泥!”
“要我说,当初咱们就该自己走。让姓张的爱死哪死哪去!”队正郭六儿嘟嘟囔囔地附和。声音不大,却恰好保证能让策马走在队伍前面的程名振听见。此乃他们这些人提出建议的特有方式,不够婉转,却也轻易不会惹得程名振发火。
在洺州军中,持相同态度的将领不在少数。大伙普遍认为,既然张金称曾经试图采用调虎离山之计强抢平恩三县,洺州军自那时起与巨鹿泽之间便已经恩断义绝。无论一个多月前程名振带领大伙前去支援张金称的举动是出于义气也好,为了报恩也罢,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都没必要再坚持下去了。漳水河对面来的三支官兵,全是奔着张金称来的。洺州军不会出卖江湖同道,但也没必要为了保全别人而牺牲自己。给张家军残部几天的干粮,让他们趁早滚蛋!爱去哪去哪!反正别留在洺州军的控制范围就好。至于脱离了洺州军庇护的张家军残部还能生存几天,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洺州军积攒目前这点儿家底不容易,没必要为了保护一群白眼狼而折腾干净。
“你们谁过对岸去联系一下,让官兵保证,张大当家离开平恩后,他们肯定不会打过来?”程名振笑着回头,不冷不热地提醒了一句。
牢骚声噶然而止。谁都知道,想让占据着绝对上风的官军主动在漳水河对岸止步,无异与虎谋皮。张金称是朝廷的眼中钉,自家主帅程名振就不是?恐怕在某些人眼里,程教头的威胁比张金称更大,更需要一举剪除而后快吧!
“他们要是像另外两支官军一样士气高昂,咱们可就更麻烦了!”程名振笑着迎上去,拦住对方的马头。有好朋友在,他的笑容总是会更轻松一些。尽管王二毛的武艺跟段清等人几乎是半斤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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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来的雪水很急,用不了三天,河道就会完全被冲开!”见程名振不说话,王二毛将声音压低一些,以只有近在咫尺的几个人能听见的程度建议。“咱们一味地严防死守肯定不是办法,谢映登建议咱们先下手为强,杀过河去捡弱的干掉一路?”
为了避免官军的偷袭,程名振把自己手中所有斥候和王二毛带回来的那些骑兵全派了出去。日夜不停地沿着河畔巡视。这种戒备的举动无意间令几支来路不同的官兵对洺州军的实力产生了错误判断。骑兵是名贵兵种,不算铠甲器械,一名轻骑仅仅每日连人带马的伙食耗费,通常也为一名步卒的六倍。而程名振既然能养得起“上千”骑兵,其麾下的喽啰总数肯定不是传说中的七千出头。按照张家军和高家军的骑兵和步卒比例,前来剿匪的将领们判断,程名振麾下的喽啰至少也应该在两万以上。这还仅仅指的是战兵,如果把携裹在内的流民也算在一起的话,此刻在清漳城附近与官府隔河对峙的,至少应该是五万大军。
“你准备拿张金称怎么办?就好吃好喝供着?”王二毛仿佛看不见对岸连绵的军营,径自笑着追问。他不赞成段清等人尽快将张金称赶走的意见,但也不愿意白养着张金称麾下那几千残兵败将。对岸的敌军太多,张金称的兵马虽然战斗力差一点儿,至少能过来充充人头数,涨涨自己一方的声势。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王二毛无法当众明说的意思是,万一洺州军跟官兵打得两败俱伤,以张金称的为人,其会不会忘恩负义地趁机谋夺平恩呢?非常难以保证。
“一支士气尽丧的队伍,拉上来只会拖累大伙!”程名振耸耸肩,笑着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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