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被火光照耀如白昼的左武侯大营居然难得地“安静”了下来。除了双方中军处不时传出的角声外,喊杀声、兵器撞击声以及垂死者的哀鸣声居然全部低了下去。没战死也没逃走的残余左武侯士卒在底层军官的带领下慢慢整队,没阵亡也没因伤失去战斗力的洺州军喽啰也陆续在旅率、队正们的组织下恢复队形,以程名振为核心,缓缓地汇聚成一个方阵。他二人按兵不动,河岸边虚张声势的王二毛和谢映登两个可是得了意。互相用号角打了个招呼后,指挥着各自仅有部属,将面前的草人和火把又向敌营方位推进了半里。黑漆漆的夜色中,只见一队队火把缓缓向前移动,每一队都单独成为一个小方阵,一个方阵停止移动后,另外一个方阵又迅速跟上。此起彼伏,秩序井然。

所谓疑兵之计,关键就在虚张声势。对方只要敢于出营接战,伎俩立刻露馅,打与不打没任何分别。谢映登略一琢磨,立刻明白了王二毛的话有道理,点了点头,笑着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我能帮到你什么?”

雄阔海、段清、王飞等人提前完成预定攻击任务,将敌营凿穿后迅速撤回了主将的身边,同时也带来了一个非常令人沮丧的消息,左武侯并没有像大伙事先想象的那样溃不成军,而是被桑显和那厮主动召唤到了中军附近,避免了与洺州军的进一步混战。虽然在刚才的夜袭中,弟兄们在左武侯的营盘中纵横交错趟出了几道血口子,但于此同时,大伙也付出了战死数百,受伤近千的代价。

双方都已经发现了对手的位置,双方的帅旗也都高高地挑了起来。不愧为征讨高句丽时最先杀过辽河的大隋劲旅之一,左武侯士卒在刚才的战斗中虽然出于极其被动地位,五千兵马扣除了战死和逃走者外,此时回到桑显和身边的看上去居然还有两千七八百人,差不多超过了一半。而洺州军虽然是偷袭得手,此刻还能站在程名振身后的不过也只有四千挂零,队伍看上去没比对方雄壮多少。

“等等,大伙一起上!给你制造机会。”程名振拦住蓄势待发的雄阔海,面孔转向所有人。“官军还不服,大伙说咋办?”

也许是听到了他们其中的祈祷,接连吹了六遍求援号角之后,来自左武侯大营的喧嚣渐渐停止。火光已经烧红了半边天,暗红色的夜空下,也不知道多少人在混战中死去。喊杀声变得时隐时现,猛然高亢,瞬间又低沉,声声如刀,折磨得人的心脏几欲停止跳动。

“嗯!”谢映登眼神一亮,迅速点头。

“听到了!”众人呐喊以应。人都仰慕强者,虽然雄阔海的指挥能力差强人意,但其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非凡实力,早已经赢得了部属的尊敬。

“二毛,你怎么跑我这边来了!”谢映登又惊又急,大声质问:“那边呢,你就不怕魏德深杀出来!”

这一次硬碰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活着走下战场。刹那间,程名振心里居然涌起一丝软弱。但很快,他心中的软弱便被豪情取代,一支队伍硬挑三支官军,在此之前,没有任何绿林人物胆敢这样做。而他做了,无论为了保住自家地盘儿,还是为了那点隐藏的虚荣心,都开创了一时先河。

发觉远处的变化,谢映登禁不住心中一沉。他早就将洺州军视作瓦岗军将来争夺河北的有力竞争对手,却还没卑鄙到真的希望朋友倒霉的地步。正急得火烧火燎的当口,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推了一把。“谁!”谢映登迅速抽刀,转身跳开。耳边却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看把你紧张的,我!”

“再等,怕是天就亮了!”雄阔海加入洺州军晚,还没像其他人那样对程名振盲目信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猩红色的夜空,闷声闷气地提醒。

从火把密度上来看,每家营地门前聚集的贼军都足有五、六千。桑县和在这个时候命令别人去支援他,纯粹是没拿别人的脑袋当回事儿。的确,段、魏两人其中一个放弃本营,全力向左武侯靠拢,都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是那样,二人自己的营地必然被敌军所劫。过后桑显和因为应对得当而立功受赏不在话下,那个舍命支援他的人呢?营地丢失,粮草辎重尽丧贼手,辱没朝廷颜面,随便任何一个罪名都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程名振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应。左武侯的顽强程度的确出乎了他的预料,从耳边传来的角声来判断,桑显和已经放弃了将洺州军拖住,等待武阳郡兵或者洛阳骁果过来围而歼之的打算。这个倔强的家伙正在趁最后的机会收拢士卒,准备跟洺州军来一次纯粹的硬碰硬。

“再吹三遍,多叫几个人,给我吹响一点儿!”桑显和的眉头越皱越紧,沉着声音命令。关键时刻,作为主将的他无论如何不能显出一丝慌乱来。否则刚刚振作起来的一点士气非崩溃不可。武阳郡兵没响应号令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事发突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睡得太沉。毕竟只是临时征募的乡勇,不能用大隋精锐的标准来要求他们。

“拖了这么久,老魏想杀出来早就杀出来了!”王二毛微笑着摇头,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担忧,“况且如果他杀出来,我的把戏立刻被拆穿,光凭着三百来人也挡他不住!”

说罢,他扭过头,转向自己的部属,“爷几个,听到我刚才说什么了没?”

雄阔海身子骨最结实,体力自然也恢复得最快。调匀了呼吸后,他试图弥补刚才自己在攻击中犯下的失误,走到程名振身边,主动请缨:“教头,俺去当先锋,把敌阵冲开”

“什么?”桑显和的脑门上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骁果营和左武侯同时受到夜袭,洺州军到底出动了多少人?没等他把其中答案想明白,先前退下的那名传领兵也跑了回来,脸上带着同样的惶急,“启禀将军,武阳郡兵所在方位发现敌军强渡,魏县丞严令手下凭寨据守。请咱们谅解!”

“点子,点子有点扎手!”又见到正在举目四望的程名振,段清用兵器支撑住躯体,一边大口大口喘粗气,一边汇报。即便是在对付冯孝慈时,他也没像今天这般累过。整个人就像刚从血泊中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水和汗水。

“王飞听令,你部与段清部比肩,互为依托,只准前进,不准后退!”

“孟大鹏听令,你部正向上前,冲击敌军本阵”

“张堂柱听令,你部紧随在孟大鹏部后,向敌军正前方发起第二波攻击!”

“诺!”“诺!”“诺!”弟兄们一声接一声喊着,声音如火,烧得人热血沸腾。程名振自己的血也被烧得滚烫,想要再说几句鼓舞士气话,嘴巴张了张,却猛然忘词。“传令兵,吹角!”他只好把所有言语汇拢在一句平淡无奇的命令中,扯着嗓子断喝,然后猛然推上面甲,端平了手中长槊。

“诺!”所有人霹雳般回答的一声,同时举起了兵器,快速向前移动。“呜呜,呜呜,呜呜——————”角声像受了惊吓般停滞了片刻,才追赶着大伙的步伐响了起来。如虎啸高岗,如大河奔流。夜风猛然加大,呼啦啦出着燃烧中的帐篷,赤红色火焰跳动,跳动,越跳越高,越跳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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