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赌局 (二 中)
一盏茶,一局棋,眼前棋称上经纬分明,光初主簿储万钧却迟迟落不下子。与之对弈的元宝藏也不催促,羽扇轻摇,香茗细品,脸上写满了悠然意味。
“属下棋力相距大人太远,这一局,还是弃子为妙!”反复斟酌了好半天,储万钧也没看到翻盘的希望,干脆将手中棋子向棋盒里一丢,宣告认输。
元宝藏浅浅一笑,“万钧又哄老夫开心,此局才到中盘,哪有这么早认输之理?你再想想,老夫不着急?”
“属下哪敢,大局已定,继续挣扎下去,恐怕也于事无补!”储万钧拱拱手,无论如何不肯继续接受对方的蹂躏。棋称上,属于元宝藏的黑子已经连成一条大龙,渐有一飞冲天之势。他即便再时间去琢磨,也只能于对方照顾不到的地方捞回有限几目,实在是杯水车薪。
“未必吧!”元宝藏笑着看了看,然后将棋称调转方向。“来,来,来。你来接老夫的棋,老夫来接你的,咱们易地而处,看看能不能力挽天河!”
“大人!”储万钧苦着脸哀求。“属下这点棋力,怎接得上大人的妙招?还是算了吧,属下先回去苦读几天棋谱,然后再登门向大人求教!”
“你这懒家伙!”元宝藏被拍得舒舒服服,摇头大笑。“恐怕是最近劳碌过度,没心思在老夫这里磨时间吧!罢了,罢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改天等你有了兴致,老夫再与你手谈!”
郡兵们在家门口作战,不可能像流寇那样就地“筹集”补给。如果他将粮草输送日期往后拖延几天,魏德深就等于被勒上了一道缰绳,无论怎么撒欢撩蹶子,恐怕也难逃后方的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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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虽然与魏郡丞失和,却也不会戕害同僚。这点,万钧尽可放心。况且玄成还在军营中,老夫一直视其为臂膀,岂肯让其白白丢了性命?”元宝藏知道储万钧那点小心思,笑着指点。
摆出了几粒子,迂回到地方背后,他猛然停手,呲牙咧嘴。“只是,如果杨郡丞不战先退,这招就落空了。贼又不甘心走空,掉过头来,魏大人的境地可就危险了!.”
“大厦将倾,吾何必去做那根于事无补的独木?”元宝藏心有戚戚焉,喟然长叹。“万钧看得明白,也懂得其中道理。不像某些人,唉……!”
“坐下,坐下,咱们两个相交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跟我客气!”元宝藏笑着摇头。“擎云之志,哪个不曾有过?莫说你储万钧想着指日高升,元某当年何尝不想着入天子幕府。出谋划策,指点江山。唉,只是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往往十之**!”
啪。最后一粒棋子落称,激起一声脆响。储万钧听得如闻惊雷,楞了楞,喃喃道。“程贼给杨郡丞刚刚恶战过一场,恐怕刚刚回过头来,桑显和率领大军便能杀到。届时,卢方元掉头向巨鹿泽中一缩,魏大人借势向前一探……”
“是啊,大人有大人的难处。即便是属下那边,何尝又不是忙得焦头烂额。眼看着第一批粮草既要被他用尽了。这第二批粮草,属下还不知道上哪给他挪动去呢!”听出了元宝藏的本意,储万钧微笑着试探。
对于顶头上司的权谋能力和做官水平,储万钧向来是不敢质疑的。首先,能与楚公杨素有瓜葛,在杨玄感兵败后却没受到牵连,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其次,一边对朝廷忠心耿耿,一边还跟流寇眉来眼去,脚踏数只船,却从没让鞋子被弄湿,这也不是平常人能有的功夫。再次,元宝藏这个人虽然对贿赂来者不拒,却从不主动贪墨,对属下的馈赠也毫不吝啬。有时候给属下的回礼比受的礼物还贵重。即便如此,他手中的钱财却越聚越多,总好像不完。如果不是学过陶朱公的秘笈,恐怕天下无人能做到。第四……何必第四,单凭前三条,已经足以保障元宝藏在武阳郡的地位坚如磐石。大户人家拥戴他,部属敬佩他,至于升斗小民们,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晓得他们能于乱世中独得安宁完全依赖于元大人的治政之功。日子过得虽然苦了些,从来不敢在背后胡乱嚼舌头根子。
“如果你是程名振,你会怎么做?”元宝藏安慰性地笑了笑,继续问道。
“大局未定之前,他不会在魏大人身上浪费力气!”元宝藏也抓了几粒棋子,慢慢在棋称上演示。“依照老夫的观察,那程名振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魏郡丞虽然对朝廷忠心,可他那点本事,恐怕根本没被程贼放在眼里。在局势未分明之前,卢方元想必也要观望,不肯轻举妄动。如此,洺州贼的左右两翼虽然都有危险,却都无关大局!”
新任郡丞大人魏德深几年来没打过一次胜仗,却被杨义臣看中,力荐,从而得到了朝廷的破格提拔。非但储万钧等人心里不平衡,元宝藏肚子内也憋着一股子邪火。但他为人老成持重,不会把这些东西全表现在脸上。笑了笑,低声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德深平素体恤士卒,善待百姓,想必是积了些阴德,所以最近是官运亨通。万钧做事谨慎,老夫曾多次向朝廷申报过你的功劳。如果不是时局混乱,东、西两都留守都忙不过来。想必你也不会总被委屈在一个小小主簿之位上!”
“指望那头白眼狼,无异于缘木求鱼!”元宝藏的笑容冰冷而古怪,“如果老夫所料不错,杨大人肯定先行后退,待别人跟程名振拼得两败俱伤了,他再上前捡现成便宜!”
“他自己看不开也罢,却非要去给大伙惹麻烦!”储万钧一下子与元宝藏找到了共同语言,非常不屑地数落。“那程名振岂是好相与的?到时候被人打得落流水,还得咱们去给他善后!这武阳郡的大户,上回就已经被逼得不耐烦了。如果这次再让他们出粮出钱,恐怕大人也要受些埋怨!”
“属下,属下只是个文官!”储万钧愈发小心了,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仔细琢磨了一遍,然后用棋子粗略地摆了个形式,“属下也不跟他硬打。逼着卢方元先上。然后这样……”
说着话,他又捡起几粒白子,放到了黑子背后更远的地方。“桑显和将军得了曲突通和尧君素两位大人的支持,带着两万精兵正星夜赶来,准备一雪前耻。如今,他的兵马已经过了黎阳,可能挡在其前面的替程名振争取时机的,只有博望贼贼王德仁一家。而王贼隶属于瓦岗军外营,与程贼一直没什么往来。眼下瓦岗军被李仲坚逼得节节败退,王德仁断然没有不南下救自己之难,而把力量浪费在程名振身上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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