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烧,咱们能活着出去么?”魏征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抢过一只火把,丢在了最密的一拢荒草当中。

“杀贼,杀贼!”伴着呐喊声,是更嘈杂的号角。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骄傲。那是用来传达信息的号角,杨善会从其节奏中能清楚地分辨出其所表达的含义:郡兵们杀散了程贼的后队!郡兵们杀进了程贼的中军。程贼猝不及防,丢下亲兵往南逃了。程贼的亲兵被杀散,帅旗被点燃…….

关键时刻,还是魏征沉得住气。发觉局势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武阳郡兵难免要全军覆没,带着自己的亲信硬闯到杨善会身边,长身跪倒:“杨郡丞,大敌当前,请你务必想办法救德深一救!”

武阳郡将士齐声呐喊,紧紧追随于郡丞大人身后。杨善会和他仅剩下的百十号属下跟不上大队人马的步伐,转眼就落在了众人的后面。素来喜欢争功的他此刻却难得地谨慎了一回,伸手拦住跃跃欲试的庄虎臣,以极其果断的声音叮嘱:“别动,看看情况再说。程贼素来狡诈…..”

“放火,一边放火一边向魏德深靠拢!”杨善会也豁出去了,带领着自己的手下和救出来的郡兵冲出战团,只管四处放火。浓烟熏得敌我双方都喘不过气来,手里的刀越舞越慢,喊杀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下一步?”已经陷入半狂乱状态的魏征慢慢恢复心神。“对啊,下一步?”杨善会又狠狠扯了他几下,大声重复。“贼人很快就会缓过气来,咱们的死活都在你魏玄成一念之间!”

正带领亲兵冲杀在第一线的魏德深立刻明白自己中了圈套,赶紧传令全军回撤。哪里还来得及,郡兵们刚才追杀“程名振”追得过瘾,队伍稀稀拉拉地跑出了足足有两里地。此刻就像一根被扯长了身体的菜蟒,被洺州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剁成了数段。郡兵们无法互相顾及,只好小范围内结成团伙各自为战。而短兵相接的本事,他们实在照洺州军差得太远。被对方左一冲,右一突,瞬间杀散。然后又在一瞬间围困起来,乱枪戳死。虽然有个别人凭着自己的本事杀出了一条血路,抬眼一望,却发现道路两旁全是火把,根本分不清到底来了多少敌人。不敢深入旷野去送死,只好沿着官道往回跑,却又被另外几组的洺州军喽啰拦截,追杀,疲惫不堪,直到战死。

敌我双方平素训练水平上的差别在此时就完全显现了出来。同样是被浓烟熏得找不到方向,洺州军众喽啰总能聚集成一个个小团,或三两人彼此配合,或十几二十几人列阵往来。关键时刻总能相互之间帮一把,总能挤到烟势薄弱之处透口气再重新加入战团。而武阳郡兵们就做不到这一点了,他们或是乱挥着兵器在浓烟中挣扎,或是没头苍蝇一般冲向看似安全的地带,也不管那里等着多少敌军。从某种角度上讲,很多人是间接死在了魏征手里,并且到死都稀里糊涂。

话音未落,前方已经响起了一阵高昂的画角:“呜,呜呜,呜呜,呜呜……”,紧跟着,郡兵们的喊杀声陆续传来,一声比一声兴奋。

误打误撞发觉了真相,魏征精神大振。略一斟酌,立刻现上了第二条妙计,“点火,点火,把身边能点燃的东西全点燃!”

洺州军将士很快就发现了这伙异类,纷纷汇拢过来截杀。杨善会自己冲在了队伍正前方,命令勇将庄虎臣护住了队尾,一边苦苦支撑,一边冲着魏征喊道:“老夫这条命今天就交给玄成了。玄成还有什么妙计,还请尽快拿出来!”

时值盛夏,田地里的麦子刚割完,野草和麦茬子都有尺把长。虽然还是湿乎乎的很难被引燃。但一旦烧成了片,肯定能形成燎原之势。水火无情,分不出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别将庄虎臣被魏征的建议吓了一跳,劈手砍倒距离自己最近的喽啰,侧过脸去提醒:“那不是把咱们自个也烧了么?”

话音未落,一阵更高昂的画角声在夜幕中响起,犹如大河决堤,惊涛拍岸。所有嘈杂声瞬间寂了一寂,然后瞬间又爆发开来,在黑沉沉的旷野里点燃了数以万计的灯球火把,将官道附近照如白昼。一队队洺州贼提着长枪大槊从草丛中,泥坑里跳将出,刺入武阳郡兵的队伍,锐不可当。

趁着这个混乱时刻,武阳郡丞魏德深终于冲开了一条血路,与杨善会等人汇合到了一起。长史魏征还想救出更多的弟兄,无奈火头一点起来就不由人控制,浓烟固然熏了洺州军一个灰头土脸,同时也将官道上各自为战的郡兵们熏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中,你给我一刀,我戳你一枪,乱砍乱杀,玉石俱焚。

烟只会顺着风走,火头也只会顺着风发展。所以下风口注定站不了人,也不可能集结起队伍。而一旦敌我双方在上风口相遇,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另外一场恶战。成群结队的洺州军对七零八落的武阳郡兵。

结果不言而喻。魏征被接下来战局的发展方向惊得冷汗直冒,迅速恢复了镇定。“哪黑往哪走!分头突围!”毫不犹豫,他给大伙指了一条吉凶莫测的出路。然后提着刀,深一脚浅一脚向最黑暗处走去。

“玄成……”魏德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追在其身后低声呼喊。杨善会上前拍了魏德深一巴掌,大声补充,“走吧,程贼没时间追杀咱们。能早走一步就安全一分!”

“程贼……”犹豫之后,魏德深恍然大悟。自己先前之所以胆敢追杀程名振,就是揣摩到对方急于赶到清漳去与雄阔海等人汇合的心理。而如今后顾之忧已经解除,追杀自己这些残兵败将和赶去清漳挽回整个战局之间孰轻孰重,程贼自然能分得清清楚楚。

能活下来,居然是因为人家有更要紧的事情做,没功夫搭理咱。一瞬间,魏德深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哀。南北两个方向都出现了敌军,喊杀声越来越大,被抛下的弟兄们所发出的哀鸣声越来越凄凉,他却再也没有勇气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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