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儿,洺州军众将忍不住纷纷点头,对窦建德的好感陡然又提升了几分。当年洺州军的前身锦字营在张金称麾下的所有山头中,也是军纪最为优良的一个。为此,大伙还没少遭到其他各营同行的奚落。但最后事实证明,锦字营是巨鹿泽唯一延续下来的遗脉。其他各营要么全军覆没,要么分崩离析,没一个落得了好下场。这几句话就有些绕口了,王伏宝比比画画,却始终没能将窦建德的本意复述清楚。程名振听得心有戚戚,用手指蘸了些酒水,在桌案上胡乱涂抹,“窦大当家的意思应该是,官府也是人,咱们也是人,都有资格好好活下去。他们没理由一定将咱们赶尽杀绝,咱们更不欠他们什么,不比他们矮半头!”

“大伙开始时也都这么以为。但老窦他不同意。他说,如果大伙想听他的,有些规矩和说法就得改一改!”王伏宝轻轻摇头,否决了这种看法。

“张大当家去年也是折在了李仲坚之手!”对于敌人的强悍战斗力和绿林同道们的作风,杜疤瘌深有同感。想当初,张金称身边也呼呼啦啦带着近二十万大军呢,结果怎么样,一场败仗下来就全交代了,要么被李仲坚击杀,要么被雷老虎、刘霸道等人瓜分,最后跟着张金称撤到平恩避难的,满打满算才千把号人,连全盛时期的百一都没落下!

“不行,不行。我们来得太晚,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况且您老比我大这么多,喝了您的敬酒,我不等着折寿么?”王伏宝死活不肯答应,大声替自己找着借口。

“不是做幌子,老窦是认真的!”王伏宝斜了杜疤瘌一眼,对后者的说法略微有些不满。“当年跟着高大当家,老窦也不准自己麾下的弟兄祸害百姓。我们当时有三不抢,第一,不抢家无隔夜粮的穷汉子。第二,不抢无儿女照顾的老人。第三,不抢家里有小孩子需要养的寡妇!”

“人家是官,咱们是贼。官兵杀贼,贼杀官兵,都是天经地义,算不得什么狠辣!”杜疤瘌倒是看得开,抿了口酒,幽幽地点评。

“好,干了!”王伏宝笑着答应,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老窦的确是那么个人儿,我记得当初在高鸡泊跟着孙大当家混时,他就总和别人两拧着!”杜疤瘌想了想,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这点他倒跟小九子很像,都喜欢扯个大义,名分什么的出来做幌子。也都特别注重军纪!”

“然后,窦大当家说,所谓、贼和官的区别,就在于谁能建立秩序,让百姓安居乐业。谁在祸害百姓,让好人没法走正道活下去。所以,大伙原来做的那些事情都是被逼的。都是为了活下去。官老爷们有活着的理由,咱们也有活着的理由,谁都不比谁理亏!”

“高老当家兵败身死,侥幸活着的人也都被打怕了,退入豆子岗中关起门来听候老天爷的安排。”王伏宝轻轻拍了几下桌案,继续补充,“这时候,郭绚又带着兵马找上门,由外到内,一个寨子挨着一个寨子的挑。凡是被他破了的寨子,男的全部当场斩杀,女的则绑出去卖给外边的人为奴。大伙被逼得没法,才又重新聚集起来,推老窦出来带着大伙找活路!”

程名振笑了笑,算是默认了窦建德对自己的恭维。让平恩、洺水、清漳三县重新恢复了生机,是他投身绿林以来最为得意的事,所以没必要刻意谦虚。虽然这三个弹丸小县的短暂安宁,是建立在周围无数个郡县小儿不敢夜啼的基础之上。

“跟郭绚的战斗是怎么打的?大伙重新汇聚到窦当家旗下,就一鼓作气将郭绚掀翻了么?”比起对这些复杂的内政规章和各山各寨之间的交易、盟约,伍天锡更感兴趣地是双方的战斗细节。见王伏宝迟迟说不到自己想听的方面,忍不住站起身,急切地追问。

提起战争,王伏宝的口齿立刻比刚才伶俐了三分,笑了笑,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约定归约定,具体执行还非常麻烦。关键是得有人带个好头,让大伙死心塌地跟着。老窦让人最放心的就是这一点。继承了大当家位置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率领我们这些本部弟兄去做诱饵,把郭绚从豆子岗边上的盘县、平昌一直引到泽地深处的商河。接连败给了他十几仗,差点把家底全打没了。然后才命令各寨按先前的约定一拥而上,断粮道的断粮道,抄后路的抄后路,放火的放火……”

在用兵方面,窦建德的部署的确可圈可点。程名振自问如果异地相处,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和窦建德一样的沉着冷静。但是,他更佩服的是窦建德的那几句话,简直都说到自己心里去。“官老爷们有活着的理由,咱们也有活着的理由,谁都不比谁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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