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黄雀 (三 下)

窦建德绝不是个草莽英雄!

在接受豆子岗群雄检视的同时,程名振也在悄悄地观察着自己的新东家。窦建德不是一个寻常的草头王。确切的说,他比这些年来程名振所见到的,曾经直接或间接打过交道的那些“英雄豪杰”、“达官显贵”强了无数倍。二者之间的差距几乎一眼都就能看得出,程名振追随过的林县令也好,张金称也罢,还有那些三山五岳的“英雄”,从朝廷到地方的权贵,身上绝没有窦建德所表现出来的从容气度。这种气度是经历了无数次灾难磨砺出来的,后者即便是尽全力装,也装不像。

从二人见面起到现在,窦建德总计只说了不到二十句话,但这十几句话在针对不同人时,却表现出了不同的风格。急速扩张中的窦家军成分颇为复杂,里边的文臣武将心思各异,表现也不尽相同。他们自己也许没注意到,但程名振这个外人却能清楚地感觉得出。让这些人相互之间并不和睦,却个个都心悦诚服。将一群性格差异如此巨大的人整合为一个整体,程名振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能力绝对做不到。但窦建德做到了,不但让所有人感觉到了他的重视,并且让所有人跟他交谈时都如沐春风。

被携裹入伍的前大隋官员喜欢挑事儿,他们总是借助狂悖的言行来宣泄自己深陷匪巢的不甘。他们总是试图通过激怒别人来重新建立自己早已不存在的骄傲。窦建德听得出来,所以他以更宽容的姿态来包容这种愤懑。他让被俘的官员自己比较,他这个底层出身的强盗头子和大隋朝的高官们比,谁更值得尊敬,谁更具有王者之风。

某些追随在窦建德身边的老将爱炫耀自己的资历。无时无刻不希望别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窦建德也包容了他们,通过严肃和坦诚的要求,让他们知晓自己在大当家眼里与众不同。

还有一些人,属于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活着没什么原则,谁实力强就去依附谁,并且习惯于阿谀奉承。对于他们,窦建德同样给予了接纳。他用看似粗鲁的玩笑话将对方送上门来的马屁拨转方向,然后将其变成笑料,哄得身边所有人跟自己一块儿开开心心。而站在马屁鬼们的角度,他们献媚的目的也达到了。窦天王跟他们说话的言语明显比别人熟络,有失庄重,却将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

眼下窦建德给予关注最多的,还是程名振及其麾下的那些洺州军核心人物。他不但能随口说出程名振在出道以来所经历的几个主要战事。并且能非常精辟地总结各场战斗的得失所在。他能根据身材的大体轮廓,就分辨出谁是王二毛、谁是张瑾,谁是张猪皮。并且能恰当的说几句赞许的话,既不让对方感到被忽视,也不让程名振这边怀疑他别有居心。他甚至对刚刚加入洺州军不到一年的伍天锡也能聊上几句,话题完全是伍天锡最感兴趣的步战指挥,并且完全说到了点子上。

程名振和他麾下很多心腹都曾经于馆陶县官府效过力,对官场的黑暗深有了解。窦建德的话,让他们大有知音之感。原本提防的心思渐渐放松,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柔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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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说得有道理!”

程名振跟杨公卿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大仇。对方当年为了造张金称的反利用过他与刘肇安比武的机会,却不是刻意针对他。如今张金称已经亡故,当年的那点儿小龌龊也就成了过眼云烟。点点头,他笑着答应:“既然主公都发话了,末将岂有不从的道理。主公尽管派人请他进来,末将肯定约束弟兄们不再找他麻烦便是!”

“第二,清河郡城距离信都郡的边界只有几十里。信都郡丞刘子和与杨善会有点儿交情,极有前来帮助杨善会解围!”程名振顿了顿,继续道:“他本人的实力不足为虑,但其背后的李仲坚,却是极善用兵的悍将!”

“既然为大当家麾下,当然唯大当家之命是从!”程名振拱拱手,笑着回应。窦建德这句话问得明显有些啰嗦,但冲着此人入门后毫不犹豫地吃吃喝喝,根本不考虑茶水点心是否有毒的气概上,他愿意顺从对方的意思。

“大当家稍待,我这就命人准备!”程名振拱拱手,起身出门。片刻后,带着一堆文职幕僚走入,于大堂中央的石头地面上铺开舆图,摆好算筹和米斗。

“嗯,你不介意就好。否则,我一定让他向你负荆请罪。”窦建德很高兴程名振能给自己这个面子,笑着点头。“老杜和五爷呢?怎么没见到他们老哥俩儿。我们可是有些年没见面了?他们两个可好?!”

“后来先帝一去,王八蛋们就越来越滋润了。宋先生刚才有句话说得没错,这朝廷啊,根本容不下一个好人。明摆着事儿么,上司和同僚一个赛过一个黑,你非要独自做好官,不是情找背后挨刀子么?所以我说呢,人都是好人,都被皇上给带坏了。”窦建德继续没深没浅地开着玩笑,同时不忘了调侃宋正本几句。

“诺!”众人再次哄笑着拱手,喷出一地点心渣子。

这又是一句玩笑话,却博得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共鸣。前景城县丞孔德绍也跟着呵呵干笑了几句,不太好意思地回应道:“先帝在世时,也曾经有过不少好官的,但是后来……”

“遵命!”豆子岗众文武显然早已习惯了窦建德说话方式,齐声回应。

“谢大当家挂怀!”程名振赶紧站起身,换了幅比较庄重的姿态回应。“岳父和郝五叔都好。只是大军在外,家里边不能没人管,所以他们两个老的就留下来坐镇了。

“你坐下吧,站着说话让我头晕!”窦建德又捡起块点心,边吃边说。“大伙都坐下,赶紧吃点东西。程将军家里的厨子手艺不错。吃完了,咱们下午就拔营,省得杨善会老小子见势不妙,提前开溜!”

越是交流,程名振心中对新东家的佩服越深。他发觉,即便洺州军没有经历连番作战,真的被窦建德逼上门来提出合并要求,自己基本上也没资格拒绝。临阵机变自己这边无人比得上王伏宝,深谋远虑自己这边谁也比不上窦建德,至于合纵连横、耍阴谋诡计这些林林总总的幕后手段,看看窦建德身后跟的那一大队文臣就知道双方的差距了。洺州军这边读书最多、心思最细的就是自己,而窦建德那边,当过县令、县丞,假话完全能当做真话说的家伙一抓一大把。

与窦建德一道前来讨伐杨善会的其他豪杰,窦家军弟兄,还有洺州军众将七嘴八舌地响应。这些话在不同的场合他们也听人转述过,但在此听窦建德亲口说一遍,众人依旧感觉到很鼓舞。

县衙很快就到了,窦建德将安顿士卒的任务交给了心腹将领,自己毫无犹豫接受了程名振的邀请。曹旦带领众文武拖后了数步,待程名振夫妻两个率先进了门,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这是他们表达敬意的一种方式,洺州军在城外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让程名振绝对有资格接受这种尊敬。如果换了个其他草包山大王,曹旦才懒得跟他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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