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名振无法苟同对方的意见,只好微笑不语。“我可不是说你。程兄弟你虽然也读过书,但属于没把良心读黑的那个!”曹旦是个自来熟,笑呵呵地靠了上来。“怎么着,程将军喝尽兴了么?如果没尽兴,可以到我帐里再整点儿。我那倒有几坛子好酒,一直没舍得开封。你若肯来,我打开了招待你!”
“曹将军,您看,我这…….”程名振赶紧抓住这把救命稻草,愁眉苦脸地向曹旦请示。
“有,有,肯定有!今天咱们三个不干别的事情了,就听你的谋划!”窦建德连声答应,表情是那样的迫不及待。“先生上座,我命人准备些酒菜。咱们晚饭就在这吃,边吃边聊!”
他的想法很系统。首先,窦建德需要做几件有影响力的事情,证明自己真的与其他打家劫舍的绿林豪杰有所不同。这其中最好的机会就是发生于幽州与博陵六郡之间的战争。幽州大总管罗艺同室操戈,趁乱伐丧,是非常让人不齿之举。而窦建德只要给予李仲坚遗孀以少量物资上的支持,就可以博得义士的美誉。
此外,既然要重建秩序,就应该摒弃原来的那些绿林称呼。该设官位的设官位,该设武将勋的设武勋,由上到下,形成一套完整的治政体系。
程名振拱手领命。转身出帐吩咐人去执行。将王二毛等人送走后,他又赶紧转了回来,洗耳恭听宋正本的教导。窦建德“赐”下的酒宴果真如他事先说的一样简单,不过是两荤两素,外加一坛子浊酒而已。饶是如此,依旧让三人吃得大快耳颐。
其次,宋正本建议窦建德暂时放缓地盘的扩张,以避免跟其他强大的地方势力发生接触。北边的河间郡夹在罗艺和李家两大势力之间,虽然其主人王琮无力自保,窦家军却没有必要代替王琮去做那个饺子馅。留着河间做为缓冲地带,可以大幅减少与罗艺发生战争的机会。而在攻下清河郡后,窦家军应该立刻转头南下,将临近清河的武阳郡、临近平恩县的魏郡,还有大隋屯粮重地汲郡控制在手。这样,窦家军便拥有了一块东临大海,背靠太行的完整地盘,防御起来相对容易得多,战略纵深也比原来大得多,不会轻易再出现偶尔失败,立刻一蹶不振的境地。
“你们两个吃新的,我拿上顿的对付一口…….”窦建德没听出宋正本话里的玩笑意味,信口回应。说到一半,才感觉自己有些过于随便了。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大声补充,“咱们三个今天谁都不吃剩饭了。拿剩饭去喂马吧,奶奶的,今天的事情可喜可贺,老子也借机奢侈他一回。”
“有些事可以现在就着手做起来,有些事情可以先做一部分,待将来时机成熟再慢慢完善。但整体的目标和施政原则不能变,徐徐图之,以恒持之。古人虽然说过治大国若烹小鲜。可如果朝令夕改的话,就如同烹鱼之时不停翻锅,没等鱼做熟了,骨头架子已经被折腾散了。属下这些天通过亲眼观察,有一些初步的想法,若有缺失之处,还请主公和程将军指教。”
说罢,得意洋洋地看着程名振,静待对方答谢自己的人情。
“那倒也是!”曹旦晃晃脑袋,表示理解。“我留着,你随时都可以到我帐里痛饮。你程兄弟的本事,我老曹是佩服的,值得一交。”
见程名振执意如此,窦建德也不多客气,“那也行!我这边其实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吃食,未必如你那边伙食好。粮食你就不必给我送了,营里的存粮够我支持两个月。干肉、干菜什么的,你多少匀给我点儿。打起仗来难免有彩号,给大伙熬汤补补,恢复得也会快些!”
程名振大窘,红着脸把手缩了回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得声音依旧有些变了调,却不知道该怎样跟曹旦解释明白。人家是窦建德的大舅哥,可能什么话都可以直来直去。而自己毕竟是个新来的外人,牵扯得越深麻烦越大。
“古往今来,所有造反者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造反之后该怎么办,却至关重要。古之举义者,行事多有不成。比如陈胜吴广,推翻暴秦,功当居首。最后却都落得身死名丧的下场,何也?宋某以为,非陈胜、吴广行事违背了天命,而是其造反之初,缺乏一个长远打算!”宋正本笑了笑,慢慢将话头向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上引。
几句话,他替自己和宋正本撇得清清楚楚。曹旦闻此,心里稍微安稳了些,很不见外地说道:“嗯。你刚来,对咱们窦家军的情况肯定是两眼一抹黑。先在旁边观战也好。虽然你程兄弟在河北也是个响当当的角色,但毕竟没攻过城,不知道其中关窍。嗯嗯,明天如果能抓到杨善会,我肯定把最后一刀留给你,让你替张大当家完成了心愿!如何?”
“还是上顿的剩饭么?”宋正本笑着打趣。
这已经是他今夜的第二度提议,令程名振非常难以拒绝。有心不答应,却怕恼了曹旦这厮,日后被他寻小鞋穿。如果答应了,又实在难以预料跟对方混熟后,还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程名振酒量本来还算可以,但一天之中接触的新东西太多,想得太多,头不仅也有些晕了。“如果窦天王真的能将宋先生所言之策都逐步落实下去,未尝不能成就王霸之业。嘿嘿,汤武鼎革,汤武鼎革。届时程某也少不了云台拜将,嘿嘿……”
正惶急间,曹旦突然又笑了起来,“算了,你说不去就不去吧!老窦那人,年龄越大心肠越软,过几天,说不定就给弟兄们每人发一本佛经了。走吧,咱们两个找地方喝几盏去,别在这大月亮地上干站着!”
“那可能就要浪费些功夫了!”宋正本面露出微笑。“我有一策,可替主公经营半个河北,不知道主公有兴趣听否?”
斯文与礼貌对他来说,相当于另外一层铠甲。只可惜曹旦根本感觉不到这层“铠甲”中所包藏的拒绝意味。笑了笑,继续出言拉拢:“我跟伏宝也是近亲。你既然已经跟他拜了把子,今后就是我曹旦的好兄弟。将来如果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惹了你,尽管前来找我,管教他吃不了兜着走。对了,姓宋的刚才跟老窦说明天谁打主攻了么?本来我跟老窦已经商量好的事情,这酸丁非要从中插一脚!”
“时间很快就会有的,只要主公谋划的仔细些。”宋正本喝了口酒,慢慢说出自己对窦家军短时间内的发展规划。“主公现在所据之地,东临大海,西靠太行,这两侧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什么威胁。太行山那边,曲突通和尧君素两都忙着防备李渊南下,也无暇东顾。正北边河间郡的郡守王琮年事已高,自保都困难,当然更不会找主公的麻烦。至于博陵六郡,就像属下刚才所言,咱们雪中送炭过去,日后彼此之间非常容易相处。属下以为,于今之计,窦家军并不急于把地盘扩得太大,而是首先应该把河北南部这几个郡真正联结在一起。重新沟通驰道,整肃地方。让商旅能夜宿于野,百姓能闻犬声不惊…….”
“谁在那?”程本能地握住腰间横刀,低声断喝。窦建德的队伍扩张过快,其中难免鱼龙混杂。若是某个人对窦建德图谋不轨的话,今天刚刚看到的希望可是又要化为泡影了。
程名振得知真相,对窦建德愈发感到佩服。想了想,笑着建议:“主公也别太苛待自己了。否则让我们这些做属下的也食不下咽。我手里余粮和干肉都有些,这就命等在帐外的弟兄们回去拿,晚上就可以送到中军入库!”
“谁家婆娘这么大胆,竟然管起男人的事来!”曹旦眼睛一竖,大声替程名振抱打不平。猛然想到一件事,又忍不住摇头苦笑,“谁要你娶了杜疤瘌了女儿,自作自受了吧!呵呵,小两口的家务事,老曹可管不得。你自己解决吧,咱们改天再聊!”
“那我就不多打扰您了!”程名振如蒙大赦,赶紧顺坡下驴。跟着雄阔海和伍天锡二人走出老远,才慢下脚步,低声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营中有事情发生么?”
“没有,只是大伙不放心你。所以派我们两个过来看看!”伍天锡拍拍腰间横刀,非常自信地回应。刚才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和雄阔海二人凭着勇力也能杀进去,舍了命也要救程名振出来。
“窦天王不会摆鸿门宴!”程名振长长地松了口气,背上浮起了一层层凉意。“总体上说,他还过得去!唉!”
接下来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窦家军里,总是有无数惊喜在等着他,同时也有无数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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