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被说得热血沸腾,跳着脚表态。这个节骨眼儿上单独撤退,等于先前做的事情全白干了。众人也不傻,谁也知道其中利害。哄笑了几声,七嘴八舌地说道:“看您说的,把咱们大伙都瞧成什么人了?”

是以,不单单曹旦一个人喜欢往洺州营里边钻。阮君明、高雅贤、殷秋、石瓒等将领在战斗空隙间,也喜欢往程名振跟前凑合。就连当年反出巨鹿泽去的杨公卿,虽然明知道不会在孙驼子这里得到任何好脸色看,打着看望麾下受伤弟兄的名义,接连都来了好几回。

“如果谁现在就想撤,我老窦也不阻拦。阵亡的弟兄算我老窦欠你们的,将来肯定给补上。但日后有你在的地方,老窦我都绕着走。决不再拉着你们做赔本买卖!”停顿了片刻,窦建德开始火上浇油。

二人素来就彼此不服,此刻战事不顺,看着对方更不对眼儿。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嘲讽起来,尽捡着对方不爱听的说。窦建德气得一拍作案,厉声怒斥:“够了,你们都不是小孩子,闹什么闹。再不闭嘴,就都给我滚出去!”

这是多年积怨所致,一时半会儿也化解不开。窦建德重重咳嗽了一声,将大伙的目光重新吸引到自己的脸上,“我已经决定,让宋先生作咱们的行军长史。也就是咱们的军师。日后,谁对宋先生不敬,就是对我窦建德,对大伙全体的不敬。你们听见了么?”

哦!原来是那酸丁在背后怂恿的。众将明知道窦建德所持战略目标长远,却依旧把憎恶的目光转向了宋正本。

听窦建德如此一说,众人的士气又慢慢开始恢复。心道,既然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这一哆嗦。明天再卯足了劲儿驽弩,说不定破城首功就是咱的。

“骑兵下了马,照样不比某些人差!”

曹旦连连点头,捂着嘴巴找个位置坐了下来。窦建德命人给宋正本和程名振上茶,然后清清嗓子,低声提议:“弟兄们士气已沮,再硬打下去,恐怕结果会糟糕。二位都是知兵之人,有什么好办法不妨明言。清河城咱们是必须握在手里的,否则,宋先生的策略就无从谈起!”

“挨几箭倒问题不大,反正只要没伤到致命处,程爷这能给医好。”另外一名从河南流窜过了的绿林豪杰咧着嘴附和,“可姓杨的往下泼热乎大粪,也忒恶心人了。我手下弟兄昨天当场折了四十多个,烫死的也就占一半,其他全是给臭死的!”

“你安静一会!”窦建德瞪了他一眼,低声命令。“程将军,请继续。别理这厮,他是临阵拼命的好手,顶多做个樊哙。而你和宋先生,却可和张良、萧何比肩!”

窦建德想了想,还是举棋不定。“杨善会对咱们虽然狠了些。于城中士绅却有些恩德。这么多年的交情下来,大伙……”

既然已经没了退路,就无怪乎城中富户与杨善会上下齐心了。想明白了此节,窦建德愈发感觉前途迷茫。“他奶奶的,早知道这样,把西去的道路给让开一条好了。他翻过太行山,找李渊去也行啊。我根本没打算要姓杨的狗命,他这是逼着我……”

“天王说得对!”

“窦大哥放心,我明天亲自带队往上冲。看看杨善会还能撑到几时!”

他看了看,目光落在王伏宝的脸上,“就让伏宝来写吧。镇远,你找人多抄几份儿,今天半夜,用弓箭一一送进城去。务必把咱们的意思让城里人知晓!”

“想跟着我干,就按照我的道道来!”窦建德挥动手臂,趁热打铁。“打仗,你们在行。谁也别装孬种。还那句话,损了多少我老窦日后给你们补多少,一个都不会缺你们的。出谋划策,宋先生在行,所以包括我在内,大伙都要听他的。至于打下来的地盘如何治理,咱们得都跟程名振学。你看看人家,三个小县城就能把日子过得流油,看看你们,前前后后扫过上百个县了,走到哪糟蹋到哪,日子越过越抽抽,比他娘的贪官还不如!”

想到这儿,他笑着做出决定,“写两份,一份写得文雅些,给城中士绅,就由宋先生执笔。另外一份,是说给士卒和百姓听的,大实话就行,宋先生不用管,让……”

见程名振帮礼不帮亲,曹旦立刻高兴起来,冲着王伏宝挤眉弄眼。意思说,看吧,连你把兄弟都不支持你。还跟我较个什么劲儿?

程名振看了看窦建德,从对方目光中得到了极大的鼓励。“其实,这还是窦天王教导过的,看事情要放眼大局。”

王伏宝对程名振的了解远比曹旦深,白了第三者一眼,冲着程名振轻轻拱手,“兄弟,你把话说得明白些,让当哥哥的也学上一招!”

第三,也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关键。巨鹿泽、高鸡泊和清河城这三点组成的防线往北,便是博陵军大总管李仲坚的地盘儿。虽然眼下李仲坚下落不明,罗艺带着虎贲铁骑跟李家遗孀,李渊的次女李琪儿打得难解难分。但日后无论是李渊的女儿还是罗艺在博陵六郡站稳的脚跟,都有可能挥师南进。到那时,守住了清河城,便等于守住了河北南部各郡的门户。绝不会再重演当年高士达等人被官军打得一溃千里的惨局。

“我知道你们不服!”窦建德目光炯炯,仿佛一直看到众人心里在想什么。“攻城拔寨,宋先生不但不如你们当中任何一位,甚至连给你们端洗脚水的小杂兵都不如。但除了宋先生之外,你们谁考虑过咱们今后要怎么办?谁能给我窦建德指出个道道来?”

几句话,说得众人眼前豁然开朗。杨善会不是不想逃,而是根本没地方逃。为了养活麾下的虎贲铁骑,在朝廷拒绝继续提供支持后,罗艺在幽州刮地三尺,可以说,除了与他麾下将领有关的人家,其余百姓,无论贫富,都几乎被他刮了个盆干碗净。杨善会带人去逃难,以罗艺的秉性,肯定也不会单单放过他们这伙外来落魄户。

“对,姓杨的不识抬举,怪不得大当家!”曹旦又按捺不住地跳起来,对程名振的提议表示支持。按照他的想法,那些大隋的狗官本来就应该一个不留。包括宋正本和孔德绍,都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早就应在他们的脖颈处抹上一刀。

王伏宝这些天来一直领骑兵担任战场外围警戒,没有参与战事总结和谋划。见大伙都神色严峻,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我过去在茶馆听人讲古,总是说古人打一个城市,喜欢围住三面,让开一面给守城的人逃命。这样,里边的人就无法齐心,仗就容易打得多。而咱们打清河,却把此城围得连个苍蝇都飞不出…….”

“你是说让我分儿破之?”窦建德一认真,话立刻变得不像平时那样粗鲁。

窦建德还有些惜才之意,看了看大伙的表情,却不得不放弃了。杨善会对草莽英雄们虽然恶了些,可比较曾经以一县之力打得绿林群雄闻风丧胆。如果能收归属下,为将为吏,都是上上之选。可比起眼前这几位来,杨善会毕竟还是没到手的桃子。总不能为了他让亲信寒心。

曹旦挨了数落,却不气恼,摸着头盔嘿嘿傻笑。窦建德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是想跟宋先生、程将军商量个合适的办法出来。你在一边听着就行了,不懂就别乱插嘴!”

“咱们河北绿林,过去也曾发达过!”待大伙都沉寂下来后,窦建德郑重总结,“可以说,无论是张金称大当家,还是高士达大当家,都曾经比咱们现在发达。可他们两个的结局呢?头天晚上还风风光光,一仗下来,就血本无归。我老窦既然接替高大当家挑了这个大梁,就不能再带着大伙重现同样的结局。所以我接纳了宋先生的指教,要趁着别人顾不上咱们这片的时候,先给大伙打下一块完完整整的地盘来!”

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程名振斟酌了很长时间,才低声回应,“主公先前的布署没有任何错误。杨善会这回的确是打算与城俱殉了,所以才没有弃城而走。围三缺一,和四面合围,对他来说恐怕没什么分别!”

“要肯跑,咱们来之前,杨白眼早撒丫子了。何必等到现在?”没等王伏宝把话说完,曹旦气势汹汹地反驳。

窦建德白了他一眼,默然不语。过了片刻,看看将士们差不多都走光了,才低声叹道:“已经半个多月了,要可以打下来,早就打下来了!多你一头烂蒜能管什么用?”

“咱们接连打了这么多天,杨善会即便浑身是铁,也早被扎满窟窿眼了!”话锋一转,窦建德又把众人注意力转到眼前战事上来。“我跟宋先生在这核计过,到现在为止,咱们已经伤亡了一万三千多人。就算十个换一个,城里也有上千死伤。杨善会刚刚打过一场败仗,手中总共还剩下多少兵?咱们觉得吃力,他肯定更是吃力。大伙再坚持坚持,说不定明天早上,姓杨的就会认耸!”

“这么下去可不叫个事儿!”杨公卿急头白脸,仿佛被人欠了两斗麦子,“老石你说是不?这攻城都攻了二十几回了,每回都得折上一两百人。等到把清河城真给打下来,弟兄们的尸体岂不是跟城墙堆得一样高?”

曹旦起身领命,王伏宝却愁得直皱眉,“我,不会写字,这,这你也是知道的……”

“主公曾经说话,半个多月的硬仗打下来,城里的人也耗成了强弩之末!”程名振笑着补充,“他原来打的是破釜沉舟主意,可如今战事连绵,越看越没盼头。失去了希望,想必原本跟着他的富豪们对其也甚为不满。现在就是看谁能耗过谁了。如果继续打下去,早晚有破城的那一天。但主公体恤下属,不想伤亡太多,所以,我想…….”

程名振已经混在人群中走到了帐口,听到命令,只好无奈奈何地折回。曹旦本来就唯恐把自己落下,抢先几步冲到窦建德身边,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着?明天给姓杨的最后一击么?我亲自带队上,你尽管瞧好吧!”

“你口述,让程将军替你代笔。”窦建德站起来,笑着打断。“以后你有空,就跟程将军学着读书写字。镇远,你也别笑,你今后跟宋先生学写字,三个月后我要看效果!”

闻听此言,一直幸灾乐祸的曹旦立刻愁得直嘬牙子,耷拉着脑袋走了。程名振跟王伏宝两个在中军内找了个清静所在,商量着将信的内容搞定。无非哄骗城中人互相怀疑,从而达到乱其军心的目的而已,对二人来说,都不算什么难事。

办完了公事,王伏宝却不肯让程名振离开,拉着他的衣袖,低声追问:“你不是曾经答应过老窦,不再记恨杨善会了么?今天怎么又弄了这么一条毒计来杀他?”

“有么?”程名振笑着反问。看看王伏宝的眼神,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人瞧破,索性也不隐瞒,四下看了看,将声音骤然压低。“我当然可以保证自己不再记恨他。可我无法保证他是否会记恨我。与其如此,还不如一了百了!”

说着话,他眼中陡然流露出一缕凌厉,让王伏宝看起来亦感觉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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