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外边的叫嚷声就给出了大伙确切答案。“奉窦王爷命,诛杀叛贼!”蒋百龄一手挥刀,一手提着火把,带领着二十几名壮汉冲了进来。沿途遇到挡路者,不问青红皂白,全是一刀劈翻。

“教头请跟我来!”其中一个身穿四品将军衣服的人哑着嗓子招呼。不敢与程名振的目光相接,低着头冲向了队伍最前方。这样一夜,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程名振心里暗想,却无法改变现实。他无法让自己软弱,也无法让自己心存怜悯。乱世中,没有良心的人才能活得更自在。在良知和生命之间,大多数人都只能选择后者。

这回,不光是伍天锡,连同跟在伍天锡身后的蒋百龄等人也傻了。对方分明看出了破绽,却心甘情愿把王伏宝交了出来。他到底是在弄什么样?还是被伍天锡身上的杀气给吓傻了?

须臾来到夫子庙前,蒋百龄带领大伙冲向了一处宅院。负责看守宅院的校尉是个跟随窦建德争战多年的老兵,为人素来机警。看到蒋百龄愣头愣脑地冲向大门,立刻举起刀来,大声喝问道:“老沐,你不在驿馆那边,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不是上了窦建德的当。而是在听见这些话时,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解决的希望。有钱人要活着,没钱人也要活着。像杨白眼那样带领有钱人杀穷人不是个办法。像张金称那样带领穷人把有钱人杀光也不是办法。没有人天生喜欢作恶,他们只是找不到出路,找不到解决矛盾的办法而已。曾经很长时间,程名振以为,或者是故意让自己相信,窦建德做得到。但是如今,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一样地绝望,一样地迷茫……

埋伏在院墙上的弓箭手们本来也不想跟曹大将军的人马冲突,听到命令,纷纷从暗处探出身来。伍天锡见对方服软,想了想,又大声命令道:“贼人来势汹汹,此地恐怕不宜久留。把人犯交给我,我亲自将他押到王爷府上的地牢中去!”

“奉窦王爷命,诛杀叛贼!”院子外的黑夜里,不知道多少人在大喊大叫。不知道多少人稀里糊涂脑袋落地。驿馆中的豪杰们立刻明白过味道来了,这哪里是诛杀叛贼,分明是借机把大伙一网打尽。

“奉曹大将军命令,前来协助你看管人犯!”蒋百龄一边回应着,一边继续向前靠近。那名校尉哪里肯信,把刀向前虚劈了一记,大声命令道:“站住。把曹大将军的令箭扔过来!不要再往前了,再往前我就下令放箭了!”

正呆呆的想着,远处的夜空中突然有亮光一闪,随即,又是一团更大的亮光。“得手了!”王二毛腾地一下跳起来,推开正在收拾桌案上残羹冷炙的婢女,伸手拔出横刀。可怜的女人们不知道外边出了什么事,手中杯盘碗筷噼里啪啦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没等她们哭出声音来,更明亮的一团火焰掠过夜空,撞到了跨院内一棵矮树下。

“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有意思么?”程名振继续苦笑,仿佛要把心里的所有郁结都给笑出来。“咱们以后可有点儿惨了,古有三姓家奴,咱们反了老窦后,也快够三姓了!”

他吓得一哆嗦,赶紧停住脚步。拿着令箭刚要往前扔,身后猛然响起了伍天锡的声音,“拿错了,是这根。窦王爷亲自颁发的描金令箭,持此令者,如王爷亲临!”

“老子混绿林道时,你还吃奶呢!”伍天锡气哼哼地骂道,将令箭直接伸到了对方鼻子底下。那名校尉被伍天锡的嚣张气焰逼得不断后退,身体转眼间就顶住了背后的大门。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令箭的确是真的,如果抗命不尊,继续为难“老沐”等人,自己过后少不得要人头落地。可若是让奸细趁劫走王伏宝,自己恐怕一样活不成。

“怎么回事?”有人在黑暗中喊道。更多的人影从厢房窜了出来,是各路豪杰的贴身侍卫,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反应速度和临战经验都非常人能及。

“咚!”声音不大,但是整个驿站都跟着晃了一晃。火焰跳动了一下后迅速腾起,顺着浇过油的箭杆爬上树梢。树梢上,几片干枯的枝叶跟着燃烧了起来,刹那间浓烟滚滚,红星飞溅。

转眼来到三更天,外边的夜色漆黑如墨。程名振推开窗子向外看,只见整个清河县被笼罩在一片静谧当中。百姓家的灯火闪烁跳跃,隐隐排成数排,仿佛天空中整齐的繁星。这个郡城正在战乱的伤痛中慢慢恢复元气,远处的市署衙门附近,已经隐隐重现昔日繁华。可今夜过后,不知道多少人又要妻离子散?他们会恨自己么?就像自己当年恨林县令和张金称一样?自己跟窦建德两个翻脸,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可偏偏被践踏和被损坏的,到头来还是他们!如果自己当年没有拿起刀,恐怕命运也跟他们一样吧?所有一切都被别人掌握,不知道灾难合适降临,也不知道因为何而死。

“嗯。再最后叨扰老窦一顿!” 程名振笑着点头。起身走到跨院门口,招呼站在门口伺候的男女仆人去厨房弄吃食。

“想活命的跟上我!”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知世郎王薄手持钢刀,俨然若一个铁甲杀神。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他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抓到上位的机会。只要救大伙逃离生天,今后,河北大地上就没人再敢说自己是外来客。知世郎的旗帜,就可以与夏王的旗帜比肩而立,分庭抗礼。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人敢相信对方的话,刀子亮出来后,能活下来才是唯一的道理。混乱中,程名振看到时德睿冲过自己身边,冲散了拦路的窦家军士卒,径直冲向了西侧城门。知世郎王薄骂骂咧咧,浑身上下被血浆溅透,跟在时德睿杀出的缺口后,朝城门方向冲去。

一队前来平乱的窦家军士卒挡住去路,被蒋百龄以“老沐“的身份给糊弄了过去。又跑了几十步,另外一伙士卒在某名小校的带领下,沿着街道颁发窦建德的最新指示。命令所有人各自返回驻地,不准参与救火。一刻钟之后,敢留在街道上的皆以通敌罪论处。闻听此言,蒋百龄二话不说冲上去,兜头一刀将小校劈翻,夺了令箭在手。“有人假传命令,阻止大军平乱!”王二毛扯着嗓子宣布死者的罪证,伍天锡带人围拢上去,把传令兵们一一杀死。

程名振听着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仔细看了看,低声问道:“张瑾,是你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些男女仆人们哪里知道程名振已经是窦建德内定的阶下囚,有机会替挽救了窦家军的大英雄服务,心里觉得非常荣幸。很快有可口的饭菜酒水送到。程名振和王二毛兄弟两个推杯换盏,喝了个不亦乐乎。

混乱中,人们无暇分辨是非。有人肯出头,大伙情愿盲从。几名其他贺客带着侍卫加入王薄等人的队伍。接着,又是一大批。很快,这支队伍就膨胀到了数百人,沿途一路收拢起从校场和其他位置冲过来保护主将的各家侍卫,浩浩荡荡奔扑向了东门。

“别,别,令箭在这里!”蒋百龄举起刚刚抢来的令箭,大声解释。还想继续上前浑水摸鱼,却不料头顶数声弓弦响,一排羽箭整齐地插到了身前。

有人中刀倒地。有人厉声惨叫,有人愤怒地喝骂。只要见了血,局势就再不受任何人控制。霎那间,贺客带着亲卫和监视者打在了一起,刀来剑往,血肉横飞。霎那间,混乱由驿馆附近蔓延到了全城,市署衙门、车马行、夫子庙、清河府衙,校场,几乎城中所有重要建筑附近都腾起了火头。一队队窦家军不停从驻地冲上街道,试图控制局势。一队队披甲侍卫发了疯般冲出校场,与窦家军战在了一起。

就在此时,那名校尉偷偷向伍天锡使了个眼色,“我没见过你。但你既然能拿到王爷的金令,想必不是一般人物。王将军可交给你了,兄弟们都亲眼看着呢!”

电光石火之间,伍天锡、程名振等人心中雪亮。咬着牙向对方点了点头,从狱卒手中扶过了两眼发木的王伏宝,转身向外走去。

“我刚才听见,大队兵马都奔西门去了!”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那名校尉以极低的声音说道。然后身子忽然向下一蹲,惨叫着喊道:“啊,你,你假传军令,来人……..”

说罢,转手一刀,砍在了自己左胳膊上。

人影交错,远处人谁也看不清他是自伤还是被别人砍伤。没等狱卒们做出正确反应,伍天锡等人已经护着王伏宝,大步向外杀出。弓箭手们连忙弯弓搭箭,试图阻止劫狱者杀出重围。却哪里还来得极,射倒了两三名同谋者之后,眼睁睁地看着王伏宝被人拖进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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