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妹妹还是二妹妹?”将酒袋随手丢给跟上来的王飞,程名振笑着追问。“日子过得真他娘的快,这才一晃的功夫。”“是么?”程名振笑了笑,有点不敢置信。

宇文化及被瓦岗军击败,流窜到了河北。各路豪杰自然会打着替大隋皇帝杨广报仇的旗号群起而攻之。虽然从本质上说,豪杰们跟宇文化及一样,都是大隋朝廷的叛贼。但把宇文化及踩进泥坑,让他一个人背负所有罪孽,便会把大伙身上都洗得干干净净。

“是啊,占足了便宜,把尉迟敬德逼得节节败退!马上就要退过洞涡水去了!”伍天锡点点头,笑着解释。“但太子殿下觉得,渡河追杀的话,有可能失去先机。所以干脆停军于河畔,悬而不发,天天让刘武周睡不着觉!”

“算了,你还不知道我么?早就不想再打仗了!”程名振继续摇头,跟伍天锡实话实说。“我跟你不一样。你听到角鼓之声,眼睛就会发亮。我却巴不得听不见它!”

“我找你也是为了这个事!”伍天锡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我从老王圭那里隐约听了一嘴,好像这回是要对付宇文化及。那小子被李密和杜伏威联手打垮了,一直逃到了河北来。窦建德已经领兵迎了上去。大唐既然自认为继承了大隋的基业,自然也会借着给杨广报仇的名义上去痛打落水狗!你做些准备吧,保不准朝廷哪天就会用上你!”

“那就算了!”既然程名振油盐不进,伍天锡只好放弃。看看程名振那平淡无波的眼神,他又笑着说道。“我也是瞎操心。其实这仗也打不了多长时间了。你现在于前方和后方,没太多差别。”

“人贵在知足。别喝光了!给我留一口!”程名振笑着夺过酒袋子,鲸吞虹吸。两兄弟当年造反就是为了活下去,如今,按照杜疤瘌的说法,已经活得很风光了,的确犯不着再去前方拼命。“功名但在马上取”,那是对于有大志向,大恒心者说的话。对于他程名振和王二毛这种不思进取的小人物来说,像现在这样混日子,就挺滋润。

听见这话,程名振的眼神终于闪亮起来,想了想,皱着眉头追问,“怎么不打了,不是我军大占上风么?”

过去事情,悲伤也罢,凄苦也罢,都已经过去了。人活着,终究要往前看。不是么?那些已经在乱世亡故的灵魂,谁又希望活着的人总沉浸在悲伤当中?

王君廓在战场上表现得极为抢眼,带领数千轻甲骑兵,三番五次抄到尉迟敬德身后,将刘武周军部署搅得一片大乱。李建成亲自上表替其请功,为了表彰他的忠勇,大唐皇帝下旨,赐王君廓开国郡公之爵,增食邑八百亩。

“可不是,才一晃呢,她们都快成老姑娘了!”王二毛笑着摇头,“都嫁,同时出阁。我这个当哥哥的也算尽到了责任。不用天天再被我娘唠叨了!”

第二次督运粮草,又费了二十余日。在这段时间里,唐军充分发挥了兵力充足,准备充分的长处。将木图推演中诸将想出来的奇招,一一施展出来,将尉迟敬德和宋金刚两人打得左支右绌,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不受重视有不受重视的好处。至少目前这个阶段,程名振振很享受自己的渺小。第一次督运粮食,连去带回一共用了大半个月,当他赶到太谷前线的时候,唐军已经杀向了白马坡。跟迎上来的尉迟敬德激战数日,居然将尉迟敬德逼得退避三舍。

“我妹子要嫁人了!”抹了下嘴巴,王二毛有一搭没一搭地提起。

“当然。昨天他还跟冯立将军说起过你。说战场上很多情况都是你用木图米筹推演过的。所以大军调整起来极为顺手。这一仗,虽然是他在指挥,实际上却完全采用了你的谋划!”伍天锡重重点头,信誓旦旦。

这种光赚不赔的买卖,瓦岗军自然落不下。洛阳的王世充想必也会跃跃欲试。窦建德身为河北南部的地主,当然更不会允许宇文化及在自家门口逍遥,肯定要趁近水楼台之便。对于已经到手半个中原的大唐来说,此时出兵讨伐宇文化及,非但能继续巩固“隋稷唐承”的名分,并且可以趁机一探河北虚实。做得好了,甚至能搂草打兔子,趁机把窦建德也给收拾掉。

“谁出的主意,这么阴损!”程名振大笑,为唐军的高明,也为刘武周的倒霉。过了洞涡水没多远,便是太原城。有数万大军在河南岸横着,太原城内的军民百姓无论干什么,心里都不会感到踏实。这一招可谓尽得裴寂先前那些招数的精妙,又落不下消极避战的口实。敌我两头都交代得过去。

闻听此言,众人默默点头。都知道此时已经不像当年,有些话烂在肚子里,远比说出来稳妥。但在没人注意时,伍天锡还是把程名振拉到了僻静处,低声劝道:“我觉得,殿下还是想要你表个态度。私下里,他可没少跟人提起过你!”

“去你的,别管我了,先操心自己吧。我听说开绸缎庄的齐老爷可是惦记上你了。天天跟杜老伯套交情!”王二毛扫了他一眼,反唇相讥。

程名振笑了笑,低声回应道:“你们怎知这不是太子殿下故意考验与我呢?要知道,粮草乃三军之胆,我要不受重视,谁敢把十万大军的饭碗全交给我?!大伙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不比当年在巨鹿泽。所以说话还是仔细些,别引发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才好!”

“要不,我替你转达一下?”伍天锡见对方总是平平淡淡的模样,心里很是着急,张口就提出一条对策来。

的确,窦建德杀了他的结义哥哥王伏宝,夺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平恩城。可乱世当中,这类事情平常至极。只要你实力不济,就难免被人追杀,被人掠夺。无论是窦建德还是张金称,为了壮大自身,到头来都要打平恩三县的主意。

在最近一段难得的安宁日子里,他心里记得最清楚的,不是仇恨,而是张金称和窦建德两人说过的那些话。这两人都是一代豪杰,张金称曾经誓言杀尽天下贪官恶霸,窦建德曾经发誓铲平天下不公。但到最后,他们却成了河北南部最大的恶霸,制造了河北南部最大的不公平。为什么结局最终走到了出发点反面?为什么说得时候慷慨激昂,做出来的事情却截然相反?是张金称和窦建德恶意欺骗大伙,或者是他们忘记了最初的志向了么?答案显然不是这样简单。冥冥中,仿佛有一双手,推着他们向某个方向走。只要迈出最初数步,就再也无法回头。

大唐朝廷日后的走向会怎样?会不会跟张金称、窦建德二人建立的国度那般,渐渐走向誓言的反面?对此,程名振同样没有把握。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清醒地认识到,也许裴寂老大人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你希望朝廷向哪个方向变,只有参与进去,才能用自己的想法影响它。

但程名振固执地认为,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自己活着,活着在其中发挥影响。不能轻易为了某个人的几句豪言壮语,或者某段仇恨,而轻言牺牲。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谁的命都不比别人的贱,与其把自己命运绑在某个人,或者某个派系的战车上,不如做踏踏实实,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自己努力去追逐自己的理想。

也许再某些智者眼里,他这些想法很执拗,很土鳖。但爬十步还是爬一百步,是土鳖自己的自由和快乐,与别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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