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世民跟兄长争功的举动,李渊心里其实非常不满。然而,关于李建成对世民的指责,李渊同样觉得非常厌恶。他坚信,拥有李家高贵血脉,并且由自己一手**出来的次子,决不会是个衣冠禽兽,更不会做出谋害嫡亲姐姐的恶行。虽然长子建成在奏折后附了几个经历过那场战斗的,刚从刘武周军投降过来的将领给出的证言,但世民多次击败尉迟敬德,又杀死了宋金刚,刘武周军的降将嫉恨他,故意栽赃陷害也在所难免。
帝王家无亲情。咀嚼着这句话,李渊的脸色越来越青。君臣三人今天的话,都非无的放矢。随着河东道战事的突飞猛进,建成和世民二人之间的矛盾也愈发尖锐起来。就在前几天,二人的奏折先后到达了京师。除了报捷请功之外,在奏折里,秦王世民指摘兄长消极避战,导致大军错过将刘武周军一举歼灭的良机。而太子建成虽然没有跟弟弟争功,却煞有介事地指出,当年长城之战,平阳公主的阵亡内藏隐情。有人垂涎娘子军的兵马大权,所以故意在路上拖延时间,坐视婉儿陷入险境而不顾。
李渊之所以把这份无关紧要的奏折拿出来,就是为了敲打敲打裴寂,给自己出一口恶气。此刻听裴寂说得轻松,忍不住又冷笑了一声,撇着嘴道:“裴卿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已经问过周文了?朕记得他到京师后就把自己给关了起来,很少拜客,怎么单单挑中了裴卿?”
“是么?我怎么觉得姓周的是在给妻儿留后路?”李渊沉着脸,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质问。“裴卿,你以为呢?”
“臣不胜荣幸!”裴寂和萧瑀挺直身躯,双手正色拱手。
看到李渊吃瘪,另外一个被留下来处理政务的宋国公萧瑀笑了笑,低头不语。作为一个正直、谨慎的重臣,他不会像裴寂那样肆无忌惮地跟皇帝陛下开玩笑。但他也不敢赞同李渊之所以心烦是为了国事之语。事实上,对大唐来说,最近国事根本没有什么可心烦的。河间郡王李孝恭在南方势如破竹,已经彻底打垮了长江沿岸的割据势力。杜伏威归降,萧宪遁走。就连远在岭南的几个旧隋遗臣,迫于李孝恭的兵威,最近也频频向大唐递出愿意内附的信号。在北方,太子建成和秦王世民二人联手,屡屡大败刘武周,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入冬之前,河东的战事便可以彻底结束。去掉了这两大割据势力,如今能跟大唐抗衡一番的,也只剩下王世充的大郑和窦建德的大夏了。但这两大割据势力弱点都非常明显,不用大唐调动倾国之力,仅派秦王或者河间郡王其中一人领兵,就可以将其分别铲除。
“有这回事儿,说来听听!”李渊的兴趣一下子给勾了起来,将奏折推到一边,笑着问道。
“你个老狐狸!”李渊笑着骂道。“今晚就咱们三个人,你还怕什么?”
“太子和秦王二人如今都是大唐柱石,陛下的确应该慎重!若实在委决不下,可以将二人最近的奏折传阅群臣,在廷议上拿个章程。” 萧瑀摇摇头,低声道。
看到裴寂受了冷落,宋国公萧瑀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想了想,又笑着说道:“其实裴大人只是希望,陛下心里能把握分寸而已。并非催促陛下一定要做什么!臣这个法子,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未必符合当前形势!”
“没想到这少年有如此心胸!”李渊心中也很是感慨。自己的两个儿子为了皇位,不惜想方设法置对方于死地。而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却能为了表妹的幸福,放过谋害过自己的仇人。相比之下,程名振的人品愈发令人钦佩。“我记得裴卿多次推荐过他吧?你好像从一开始就很赏识他,是不是就因为此?”
“臣以为,早做决断为妙。以免将来尾大不掉!”裴寂见李渊准备接受萧瑀的提议,摇了摇头,坚持说道。
李渊不想再理睬他。虽然心里明白裴寂在担心着什么,可“虎毒不食子”,儿子们纵有千般不孝,也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当年没有教导好,怎能说翻脸就翻脸?如今之际,明确扶植其中一方,就得辣手打压另外一方,而建成和世民都手握重兵,弄不好就是一场兄弟父子相残的惨剧。还不如缓一缓,缓一缓,让兄弟二人都冷静冷静,给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多留一点时间。
“匪窝中打过滚,还能活到现在的,哪可能是笨蛋!”见李渊的脸色转晴,裴寂也不想再跟对方继续斗气,“有一件事,陛下想必还没听说。那姓周的,当年可跟程将军有过不共戴天之仇。但到头来,却把老婆孩子托付给了仇人!”
“可大可小的事情,放放亦无不可!” 宋国公萧瑀笑了笑,道出了一个拖字诀,“陛下身体康健,耳聪目明,再处理二十年朝政不成问题。而有上十年缓冲时间,天下也就太平了。”
“这国事,家事,从早晨睁眼处理到现在,还剩下一大堆!朕的心能静得下来么?”李渊气忿地将面前的奏折向外一推,低声抱怨。
“非陛下喜欢杀人。而是大唐国法不容亵渎。”裴寂继续微笑,仿佛早就猜到李渊会跟自己玩这一手,“王薄如果降而复叛,按大唐律例,其心腹周文必死无疑。周郡丞的妻子儿女若跟在身边,少不得也要受到牵连!”
两相比较之下,李渊就觉得建成有些太不够格了。作为日后会继承自己霸业的太子,实在不该轻易中了别人的挑拨离间之计。即便是为了打击皇位竞争者,为自己的前程开道,也该拿出些更高明的手段才是。拿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中伤对方,只会令群臣觉得他心胸狭窄,也令自己这个做父亲得觉得他不够稳重。
裴寂笑了笑,装作没听见,把脑袋继续埋在奏折堆中。萧瑀不忍心听李渊继续唉声叹气,犹豫了片刻,低声建议:“陛下的家事,臣本不该多嘴。但最近一段时间,秦王的确逼迫太急了些。而太子殿下,恐怕也有失长兄身份。”
“逼迫孤儿寡妇!”李渊被裴寂给气乐了,刚才积压在肚子里的不快一扫而空。“那样,朕成了什么人?算了,算了,朕难不倒你。自己认输。这姓周的倒是个人才,算计得真准!”
如此光明的前景,依旧能令李渊坐立不安的,就不是臣子所能干涉的事情了。上回裴寂斗胆替太子说话,劝李渊削弱旁支以求稳固主干。结果谏言之被采用了不到两个月,转眼之间,李渊便因为放不下骨肉亲情,将被剪除了部分羽翼的秦王重新启用,委以重任。害得裴寂枉做了回恶人,至今还被秦王系人马盯得死死的,动不动就上本弹劾一番。
“去了程名振那里,莫非程名振就能护住她们?谁给他的权力?谁给他的胆子?” 李渊知道裴寂非常欣赏程名振,所以才捡了这份奏折下手。见对方一步步走近自己的圈套,陡然提高了声音,不住冷笑。
“本朝不会重蹈此辄!”李渊点点头,郑重说道。“本朝应该不会,至少朕会想办法避免。裴卿,萧卿,你们两个虽然是世袭贵胄,却也得给朕多多出谋划策。”
“臣只是奉命说出自己的见解而已!”裴寂躬了躬身,慢慢坐了下去。
“臣没见过周郡丞!”裴寂笑了笑,低声解释,“臣也没问过程名振。臣只是猜测而已。王薄素有反复之名,换了臣,遇到这样一个主公,也会事先给儿孙留条活路!”
“不是!”裴寂轻轻摇头,“臣当日推举他,是为了替大唐招揽贤才。后来,却觉得此子跟臣很投缘。”
“臣乃当朝右仆射,不便干涉陛下家事!”裴寂笑了笑,轻轻摇头。“况且以臣目前的身份地位,倾向任何一方,对另外一方难免不公。还是不说了吧!”
闻听此问,李渊目光又是一冷。他当然是希望把江山传给长子的。建成仁厚,接了帝王之位后也不会太为难几个弟兄。可世民的战功却在那摆着,外加手下猛将如云,他会让建成坐稳皇帝位置么?所谓无视陛下权威的事情,如今已经发生,自己身故之后又谁有办法阻止?那时,追究起昔日的“进谗”之责来,恐怕裴寂真的要死无葬身之所了。
“臣怕陛下百年之后,臣死无全尸!”裴寂抬起脸,可怜巴巴地道。
“嗯,谢陛下夸赞!”裴寂坦然承认,“臣觉得他在乱世当中,仍不失做人的根本。此甚为难得。我大唐如今,冲锋陷阵的武将越来越多,可心存慈悲的活人者,却没几个!”
“陛下家事,陛下自决便可。”裴寂叹了口气,以少有的严正态度补充道。“臣只敢提醒一句,无论准备怎样处理,都需要尽早动手,干净利落。不可再留隐患。须知帝王家无亲情,古今如此!”
“乱臣贼子”四个字,令李渊忍不住眉头一皱。但以他的心胸,还不至于为此跟宋国公萧瑀为难,笑了笑,低声说道:“宋公言之有理。正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朝廷的一言一行,百姓们都在看着。若不问是非善恶,越是胡作非为的越享尽荣华富贵,又如何能强求百姓懂得礼义?给王薄这种人授爵,乃朕为了早日平定天下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待天下太平之后,自然要淘汰掉一部分恶名在外者,以正我大唐气象!”
“正该如此!”裴寂笑着响应,“微臣记得,当日去招降程将军,他跟微臣说过一句话。所谓乱世,就是让人不造孽就活不下来!陛下志在重建盛世,恰恰需要从秩序上着手!”
“他这话说得倒也贴切!”李渊笑着点头,“朕记得他一直在帮建成看守军粮吧?换个差事给他,你们以为如何?”
裴寂笑了笑,向程名振送了个顺水人情。“洺州营整训了好几年,也该派上用场了。可以用为奇兵,插于刘武周身后!”
“如果河东战事早日结束,陛下也可以早日将秦王调离!距离远了,也许兄弟之间,彼此反而念及对方的好处来!” 宋国公萧瑀想了想,笑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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