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槐树村
晨雾未散,秦淮河水氤氲流淌。
金陵都尉司卫所,位于城东南大阳沟,西邻皇城禁苑,东接户部漕运司与工部军器局,原为前朝“龙骧卫”驻地。
说起来,金陵和其他地方又有所不同。
前朝大兴年间,这里乃是国都,天下奇珍汇聚,依靠江南水网掌控各地,与金帐狼国南北对峙。
大兴灭亡时,皇室宗亲一把火烧了皇宫,虽说后来在其基础上,又兴建了金陵王府,但这地方的藩王,岂是那么好当?
因为地理特殊,天生就会被京城那边猜忌,所以几代金陵王都活的小心谨慎,哪怕被训斥,也从不插手地方之事。
所以,金陵这边的世家官绅地位更高。
当李衍一行人踩着湿滑的石阶,踏上金陵都尉司衙门前的青石板时,正撞见扬州都尉司周千户挎刀而出,连同身后亲兵,靴底都沾着泥泞。
他眼底布满血丝,显是彻夜未眠。
“李少侠!”
看到李衍,他目露惊喜,强打精神抱拳道:“某刚向金陵卫所呈递扬州倭乱卷宗,你来这里可是有事?”
因为扬州之事,他对李衍可是恭敬有加。
李衍正愁没熟人引荐,便将事情讲述了一番。
“好说。”
周千户二话不说,转身带着李衍往都尉司衙门而去,至于其他人,则在外等候接应。
金陵都尉司算是江南总部之一,规模庞大,修建的也十分气派,门前矗立着一座“獬豸吞煞碑”,用于镇邪驱煞,所有建筑的屋顶,也都用了特殊的“黑鳞瓦”。
这府衙面积不小,查验过腰牌后,周千户带着李衍一边走,一边低声介绍道:“金陵这边都尉司,除了监察排教、盐枭那些江湖中人,最重要的事,便是护卫‘黄册库’…”
“开海之后,沿海倭寇横行,还有不少红毛番海盗上岸,因此大部分精锐都被派去支援,所以这次妖人入侵没防备,幸好少侠斩了贼人,否则我等都不好过…”
说话间,已来到后院一间厢房。
通禀没多久,便有一尖嘴猴腮的高瘦千户匆匆而来。
“李少侠,这位是金陵的郑千户。”
“郑大人,这位便是李衍李少侠。”
“久仰大名啊…”
这位值守的郑千户很是热情,让人上茶后便微笑拱手道:“李少侠名震南北,大驾光临,可谓蓬荜生辉啊…”
但等李衍说明来意后,他却捋着胡须满脸犹豫,“这个…此事本官不便插手,周兄在此,又熟稔江南军务,想必更得心应手,某便不越俎代庖了。”
说罢,竟直接起身告辞,扭头便走。
李衍眉头一皱,脸色立刻变得阴沉。
周千户则满脸尴尬,低声道:“金陵都尉司和那两家关系不错,多半不想招惹是非,但少侠放心,这姓郑的不是傻子。京城那边,他同样不敢得罪。”
果然,没多久,一名皂衣小校便悄然跑来,偷偷摸摸将一卷誊抄的军籍恭敬递给周千户。
李衍接过一看,但见泛黄的纸页上,正是田千户暴毙案的卷宗末尾,前面与林胖子所说大致相同,末尾有行朱砂批注:
“亲兵周大勇(校尉),护持不力,杖二十降为什长。丁忧归籍,金陵城东五十里,周家坳。”
“护持不力?”
李衍冷笑道:“甩锅倒挺利索。”
“这槐树村在什么地方?”
“不远,就在金陵城外山中…”
…………
沙沙沙~
不到晌午,阴沉的天空便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两艘乌篷船在雨雾中穿行水面,两岸草木浓密,树叶黄了一半,峰峦迭嶂,入眼皆是美景。
“好地方啊…”
沙里飞忍不住叹道:“这地儿可真适合隐居。”
王道玄也点头抚须道:“那是自然,这里乃是钟山,附近是玄武湖,乃江南三大名湖之一,自古以来便是上风上水之地,六朝之时,还是皇家园林湖泊…”
“诸位大爷说笑了。”
话未说完,前面一身蓑衣斗笠的船夫老头便转身道:“风景再好,也就贵人们看得欢喜,百姓可没那么舒坦。”
“哦?”
王道玄闻言来了兴趣,“贫道可是听闻,这里在整个江南也是富庶之地,种稻养桑,百姓丰衣足食。”
老头叹了口气,“那是以前了。”
“自从朝廷开海,蚕丝就供不应求,织染局的老爷就发了告示,每台织机缴银三钱,每匹丝绸缴银五分,本来就是本小利微的生计,这下却成了索命符。”
“不知有多少百姓日夜忙碌,连田都顾不上种,也仅够上缴税银,更有甚者被逼的倾家荡产,流离失所…”
“这还是普通织户,那些匠籍织户更惨,他们子孙世代承袭,不得随意脱籍,不得离开工坊,从早干到深更半夜,每人每月仅得米三斗,累死了不知有多少。”
“这…”
众人听罢,都有些诧异。
原本以为开海后国富民丰,却没想到百姓反倒过的更苦。
“一帮蠹虫!”
沙里飞低声骂道:“开海派那帮人,在京城可不是这样说的,贼怂的,个个富得流油,却依旧盘剥百姓,贪心不足!”
说着,扭头看向林钰,“胖子,你家是不是也这样?”
林胖子沉默,随即苦笑道:“家里的事,我不怎么过问。”
他没说假话,但有些事,猜也猜得出来。
其他人都这么做,若林家屁股干净,岂能坐稳江浙首富的位子,说不定手段更加严苛。
想到这儿,林胖子越发沉默。
其他人见状,也不再多谈此事。
“诸位客官,就在前面!”
很快,船夫老头便指向了前方。
众人抬头望去,但见靠近河岸的地方有处山坳,临河码头用青石搭建了石阶,一直蔓延到水下,布满岁月斑驳。
最吸引人的,则是山坡上蜷伏的一株巨大槐树,虬枝盘结,枝丫如嶙峋鬼爪,枝叶繁茂有两层楼高,中间树洞内竟用砖石建了个土地神龛,被香火熏得黝黑,树上也绑满了祈福红绸。
“好家伙,用槐树?”沙里飞见状有些吃惊。
“此事并不奇怪。”
王道玄抚须道:“槐虽为阴木,但世间万物总有例外,多半是自古以来便供奉祭祀,可护佑一方。”
“道爷说的没错。”
那老船夫也点头道:“槐树村这槐老爷,可是灵验的很,往年每旬村中都会有庙会祭祀,还请来戏班子,热闹的很,但这些年却停了。”
“为什么?”
“听说是村子不喜欢外人来…”
众人闻言,皆互相打了个眼色。
待船靠岸后,他们沿着石阶走上山坡,顿时看到那巨大槐树下,瑟缩着七八个村民,手中攥着镰刀、竹耙等器物,看到他们后立刻起身,满脸不善道:“什么人,村子不迎生客!”
李衍他们走南闯北,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不是所有村子都热情好客,因为行走江湖的货郎和和尚道士等,有不少干着坑蒙拐骗的勾当,所以对外人很警惕。
但这些村民,明显不一样。
他脸色木然,指节青白僵硬,如同冻僵的死物,尤其眼珠子上,仿佛蒙着一层擦不掉的灰翳。
几人互相打了个眼神,沙里飞立刻堆着笑上前道:“周大勇周校尉可在?我等从金陵来,想托他办点事。”
“等着。”
一个村民冷漠回了句,便转身向村中走去。
咔哒咔哒!
龙妍儿袖子中,忽然传来声响。
她面色微变,在后方低声道:“和扬州张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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