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所谓的精英们伙同资本,高位套现后瀟洒离场,留下的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一个冰冷到刺眼的数字,无情地宣告了方振的困境:2001年上半年,年营收数百亿的庞然大物,净资產竞为负8000万元!

若非財务帐目混乱导致漏记了一块价值过亿的明珠港房產,方振的负资產將达到一个令人目的数字。

即便调整后,净资產也仅余区区8000万,面对一个庞大集团的运转需求,简直是杯水车薪。

辉煌落幕,方振被逼上了混改之路,需引进战略投资者来输血经困,挽救这个曾经耀眼的民族科技品牌於倾覆的边缘。

这,就是吴楚之此刻要面对的现实。

楼上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手缔造了方振的辉煌,却又在某种程度上(或无奈或被迫地)目睹了它的急剧衰落。

这位功勋院土,在生命可能步入倒计时的时刻,依旧心繫他付出了一生的心血,试图在残局中为方振,甚至为国家的某些核心技术,寻觅一个靠谱的下家,一个能託付未来的肩膀。

他知道方振集团的问题,他知道王选此刻內心的沉重和期待。

他需要从方振拿走的是其核心的技术宝藏一一那才是支撑他半导体强国梦、构建果核科技未来核心壁垒的无价之宝。

但同时,方振这个沉重无比的包袱,那8000万净资產之外的巨大黑洞和纠缠不清的歷史遗留问题,他避之唯恐不及。

如何在这位令人敬重的老人面前,既能明確表达自己对方振核心技术志在必得的决心,又能合情合理、不伤和气地拒绝接手整个烫手山芋?

当然,还特么的同时还要妥善处理好与老丈人萧亚军(想都不想用的必然在场)之间因为带著刘蒙蒙而產生的微妙气氛—

种种思绪在吴楚之脑海中激烈碰撞、交织,构成了一张看不见的复杂棋局。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刺骨的凉意直衝肺腑,却也让他纷乱的思维瞬间清晰锐利了几分。

他把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权衡、所有的决心都敛入眼底深处,对著刘蒙蒙点了点头,声音平静而沉稳:“走吧,別让王老等久了。”

雪粒子打在洁净的窗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燕大医院顶层这间特护病房內异常的寂静。

温暖如春的病房里,瀰漫著消毒水的微涩气味,混合著几不可闻的、属於老人的暮气。

当吴楚之轻轻推开门,刘蒙蒙紧隨其后踏入时,迎面而来的除了暖意,还有两道极具穿透性的目光。

坐在病床边椅子上的,正是燕大常务副校长、燕大资產公司董事长、方振混改推进的核心人物,同时也是萧玥珈的父亲、吴楚之实打实的老丈人一一萧亚军。

他的目光,如同两枚冰冷的飞鏢,精准地钉在了吴楚之脸上,里面的复杂情绪合了审视、

怒,以及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尷尬一一目光越过吴楚之,落在他身后那个亦步亦趋的刘蒙蒙身上时,那份怒便更盛了几分。

这特么的小土八续子!

带女人就带女人,偏偏在这种场合,在王老面前,带的是这个名义上算王老学生的刘蒙蒙,而不是他自己的闺女萧玥珈!

简直是往他老萧的脸上甩巴掌!

躺在病床上的王选院士,身著蓝白条病號服,靠坐在摇起一定角度的床榻上,面色带著病態的白皙,颧骨微凸,眼神却依旧沉静睿智,似乎能洞悉世间所有复杂。

当萧亚军那带著明显情绪的介绍语响起时,这份睿智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略带荒诞的兴味。

“王老,”萧亚军几乎是咬著后槽牙,硬生生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这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我们家小月牙儿的男朋友,果核科技的吴楚之!”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零点一秒“噗——咳咳!”"

王选老爷子没绷住,一口气岔进了气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太有意思了!

萧亚军这位燕大实权派,方振的“父母官”,介绍自己那个据说爱若珍宝的女儿的男朋友,结果这男朋友身边带著的,却是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而且这个小姑娘名义上还是自己的学生?!

这种堪比八点档家庭伦理剧的桥段,竞然发生在他这间充满药水味和严肃议题的病房里?

更微妙的是,以他的身份、修养,以及对这个年轻人复杂的“有所求”,他还真没法就此点破或批评什么。

毕竟,刘蒙蒙是他的“学生”,吴楚之带著自己的学生来见导师,表面上看合情合理,儘管谁都清楚这层关係的“名义”成分有多浓重,更深层的关係又绝非“师生”那么简单。

一种混杂著荒诞、尷尬、心照不宣的诡异氛围,如同无声的藤蔓,在病房有限的空间里悄然蔓延开来,让空气都变得粘稠了几分。

“咳—咳—”

王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苍老的脸颊因呛咳泛起了不健康的红晕。

他费力地喘息了几口,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扫过门口略显侷促的年轻人,最终落在萧亚军那张又气又窘、却又不得不维持风度的脸上,他摆了摆手,声音带著咳后的沙哑,却透著一股令人安心的和蔼,

“小吴来了?別站著,快过来坐,坐下说话。”

他指了指病床前另一张空著的椅子,然后又对刘蒙蒙温和地点点头,“蒙蒙—也坐吧,那边沙发。”

言语中,算是暂时將那份尷尬巧妙地揭过,

吴楚之心知肚明,对著王选恭敬地欠了欠身:“谢谢王老。”

他努力忽视萧亚军那如同实质的、想要在他脸上下一块肉的目光,拉著刘蒙蒙的手臂让她先坐到了远离风暴中心的沙发上,自己才深吸一口气,走到那张空椅子旁。

但他並没有立刻坐下,目光下意识地快速扫视了一圈这个布置简单却一应俱全的病房一一除了王选和萧亚军,以及刚刚进来的自己和刘蒙蒙,再没有其他人。

就是一张应该在手术室或者检查间出现的手术屏风有些突兀,

一丝错掠上心头。

按照常理,这种关乎方振集团未来归属的重大会面,方振集团的核心管理层,比如张旋龙、魏新、张兆东等人,应该在场才对。

他们是执行层,是未来的合作伙伴(或竞爭者),王老亲自找他谈,这些人竟一个都不在?

难道躲屏风后面的?

主要吧·

知光阁屏风的给他的心理阴影有些大,让他现在见著屏风就疑神疑鬼的。

“老爷子,”吴楚之谨慎地开口,带著恰到好处的疑惑,

“您怎么没让张旋龙他们过来?”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方振的管理层们,不参与我们的谈话吗?”

王选靠在床头,微微眯起了眼睛,那浑浊的眼珠里精光一闪而逝。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將目光投向了萧亚军,又缓缓移回到吴楚之脸上,脸上浮现出一抹带著深深疲惫的自嘲笑意,

“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尖。

刘蒙蒙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萧亚军眼中也掠过痛惜。

“他们?”

王选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我都听说你的事了,小吴,和幻想集团那一仗你打得很漂亮,心黑手狠得很啊。

短短几个月就把果核弄得风生水起,搅得四方不寧—”

他顿了一下,没有给吴楚之辩解的机会,继续道:“所以,你觉得,就凭张旋龙他们,在你手里面能討得到什么好处?”

王选的话极其直白,甚至透著一丝对魔下昔日干將的某种失望。

这让病房內的空气再次紧绷不等吴楚之回应,王选自问自答般胃嘆道:“既然横竖都是吃亏,不如由我这个真正的局外人,我这个不懂经营的糟老头子,直接跟你聊聊吧。

问问你到底想要什么,又能给方振留下什么。

省得中间人太多,反而把事情搞复杂了。”

王选这番话,听在萧亚军耳中,只感到无比的沉重与苦涩。

一个为了方振耗尽毕生心血的人,临终前竟用了“不懂经营”这样的词语来自评!

这是何等的悲袁和反讽!

“王院士您说笑了!”

吴楚之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带著罕见的不满和一种发自內心的不容置疑,

“您要是都不懂经营,那全华国至少95%的企业家都该羞愧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他往前微微倾身,目光灼灼地迎著王选有些异的视线,“这不是客套话,这是事实!

您的雷射照排技术一炮而红,让方振迅速垄断国內外华文报业市场,八十年代末就突破年营收一亿美元大关!

八十年代的一亿美元啊!

那是我们国家创匯都极其困难的年代!

这种市场开拓能力和技术商业化能力,比那些只会空谈的企业家强出一万倍!”

吴楚之的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砸在地板上,“还有方振的电脑业务!您力主进入pc领域,短短两年时间,就从零干到了全国第二,年营收过百亿!

跟当时的行业老大幻想集团,差距只有区区20亿!

方振电脑,那可是整整一代人认识电脑的启蒙品牌!这样的成绩单,是谁靠『不懂经营”能做出来的?

媒体吗?他们懂什么?!”

王选微微一愜,似乎没料到吴楚之会如此激动地为他正名。

他眼角的皱纹动了动,轻轻抬起枯瘦的手指虚点了一下:“哪里是说笑,报纸上、电视里,可不都铺天盖地是这么评价我的吗?

科学家的本分是搞技术,企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打理。”

他將“专业”二字咬得略重,语气平淡,却带著浸入骨髓的讽刺,目光扫过萧亚军,后者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显然,“不懂经营”、“不谱资本”,这顶帽子早已被某些人、某些舆论,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稳稳地扣在了王选的头上。

成为了那次“资本逼宫”的理论依据,也成了方振后来一系列决策失误的遮羞布之一。

“那我只能说,”

吴楚之脸上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鄙夷,声音斩钉截铁,“这是您老爷子在说气话!媒体?”

他笑一声,吐出的字眼冰冷刺骨,“一群为了头什么瞎话都敢编的玩意儿!连站街的婊子都不如!他们懂个屁的企业经营!”

这话太过粗鄙直接,听得一旁的萧亚军眉头直跳,差点出声呵斥。

刘蒙蒙更是嚇了一跳,担忧地望向王选,生怕老院士被这混不吝的话气著。

岂料王选非但没有生气,浑浊的眼睛反而亮了一瞬,似乎这带著泥土腥味的粗话,反而让他看到了一丝久违的真性情。

他脸上的自嘲更深了。

吴楚之无视了两人的反应,继续道:

“您看看他们现在对方振的批评!方振走到今天,根子在哪?

就因为他们把您这个真正懂技术、懂市场、懂经营的创始人边缘化了!

是职业经理人那一套无节制的资本扩张!

一堆『具备国际视野”的海派精英、资本客进来后,方振干了什么?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从医药地產到金融证券,满世界撒钱买买买!

搞出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把一个世界顶级的雷射照排龙头,硬生生玩到资不抵债!

就这,他们还有脸批评说您王老『不懂经营”?”

他微微喘了口气,像是在压抑著巨大的愤港,声音低沉下来,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和最黑的屎盆子!方振的核心技术,才是真正的金矿!

当年您带领方振的技术团队,不断升级新闻採编系统、远程传版系统,那才是方振的根啊!

现在呢?根子没守住,外面的枝叶倒是攀得又高又杂,全是空中楼阁!

一!推!就!倒!

这才是方振今天面临绝境的真相!

跟您懂不懂经营有个狗屁关係?!”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风声和暖气口细微的气流声嘶嘶作响。

吴楚之最后那句带著粗锋芒的断言,如同投石入湖,激起的涟漪在每个人心头剧烈地扩散开来,久久不散。

王选脸上的自嘲笑意凝固了,又慢慢褪去。病榻上的身体仿佛不再虚弱,枯瘦的胸膛微微起伏著,那双深陷却依旧锐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这个年轻人,里面翻涌著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深埋已久的痛楚被无情揭开后的悸动,有被年轻一代理解、被如此激烈而直白地捍卫真相所带来的震动,更有一丝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释然?

刘蒙蒙的心跳得飞快,手指在口袋深处揪紧了衣料,为吴楚之大不敬的言辞捏了把汗,却又被他话语中那股无可辩驳的力量和扑面而来的真实感所震撼。

她从未见过他在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像个不管不顾、只认死理的“野小子”。

萧亚军则是彻底懵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一方面震惊於吴楚之对方振歷史和现状那刻骨三分的剖析,其深度和了解程度远超他这位分管校资企业的常务副校长;

另一方面,则是被这小子近乎斥责的语气和王老那奇特反应搅得心烦意乱。

这剧情走向完全超出了他事先的推演!

自己这个准女婿,在王老面前,怎么比在自己面前还横?!

而且,这小子的马屁怎么做到这么清新脱俗的!

时间仿佛在令人室息的沉默中被无限拉长,

终於,王选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一口气。那口气悠长而沉重,仿佛將他胸中积鬱多年的块垒都带出了几分。

他没有就吴楚之的“暴论”再做点评,目光从吴楚之脸上移开,投向窗外一片苍茫的风雪,声音带著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小子,我们都不绕弯子了,那太累。”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吴楚之脸上,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肃然和直接,“方振,值多少?你开个价。”

没等吴楚之回答,他立刻又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敲在磐石上,“我是说整个方振集团。

在你的眼里,这堆东西,值多少?”

吴楚之身体微微前倾,迎上那审视的目光。

他明白了,王选根本不需要那些客套和场面话,他要的是面对现实的坦诚,是对这盘残局最冷静的评估。

“老爷子,在不同的位置,”

吴楚之的声音也异常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规律,“看待方振的价值,天差地別。它可以值几十个亿,甚至可以炒到上百亿。”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王选眼中闪过一丝瞭然。

紧接著,吴楚之的话锋如同冰锥般刺向残酷的真相:“它也可以一钱不值。

甚至算上它背负的巨额债务、错综复杂的歷史包袱、看不见未来的庞大资產和人员负担,它可能价值为负,是一个巨大的、沉重的包袱。

一个谁都怕被拖下地狱的巨大包袱。

这,就是资本此刻给予它的评价。

那8000万的净资產,您无需在意这个价格,它只是一个黑色的笑话。”

王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竭力忍耐著什么。

他追问道,语气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诱导的探究,

“那么你呢?吴小子,你是怎么看待它的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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