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煊摆摆手:“话是说出去了,可是这钱的事,还得大家都想办法,你说是吧,周县丞?”
“这。”
县丞周德绒面上立即带着些许苦笑:
“此事怕是还得大官人想法子跟朝廷要钱,毕竟我们开封县是赤县,光是这点人手,真不够用。”
“别看开封县内商业繁华,人口众多,但是许多人都没有在户籍上,这帮人根本就不上税,也不会给他们的家乡上税。”
“是啊。”主簿郑文焕也忍不住开口道:
“大官人,若是逼捐过剩,恐生事端。”
“哦?”
宋煊吐了一口嘴里的茶沫子,若无其事的道:
“总比有人把账目上的钱拿走,放在外面吃利息强上许多啊。”
县丞周德绒摇摇欲坠,几乎要从座椅上滑落在地。
大官人。
他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相比于其余桌的热烈讨论,这桌子的头头脑脑,全都不敢与宋煊对视。
恨不得就当没有听到宋煊的提醒。
这种争斗,不是他们能参与的。
作为周县丞的心腹,户房主事钱甘三擦了擦自己头上的热汗。
大官人他看得懂账目,尽管自己加班加点亲自做以前的帐,可是也心惊胆战的。
“我。”
周县丞用手撑着身子,看向宋煊:“大官人,莫要说笑了。”
“确实是有人与本官在说笑提了这事。”
宋煊看向周德绒:
“周县丞就当个笑话听一听,免得将来本官把玩笑话当了真。”
面对宋煊言语当中的威胁恐吓之意,周县丞连忙擦了擦汗,不敢再说什么。
周德绒知道有人把自己卖了,可他目前猜不出来是谁?
今后若是想要再欺瞒宋煊,就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刚说的话,一会就被送到了宋煊的案头上。
“大家都有什么搞钱的好法子,回去都想一想,若是事情成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是。”
于高率先应了一声,他明白宋煊敲打完其余人,也该敲打他们了。
特别是敲打最能敛财的户房。
刑房主事于高可以肯定,就算短时间动不了周德绒。
可周德绒在户房的头号心腹钱甘三,若是不识趣,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现在我手里有一个能搞钱的法子,需要你们配合。”
众人都抬头望着宋煊,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出戏。
但是县丞周德绒可以肯定,宋煊当官,绝对不是为了搞钱。
他好像对钱一丁点都不在乎。
周德绒为了了解宋煊,以便日后更好的小心侍奉,特意派人去应天府宋城打探宋煊的为人。
就知道他有一个及时雨的称号,好像是说他交朋友从来不看别人有钱没钱,总之都没有他有钱。
为人极为豪爽。
周德绒也能理解班楼掌柜的操作,如何会惹怒了宋煊。
但是宋煊并没有责怪县尉班峰,此事让周德绒心里不得劲。
他越想越觉得背后捅刀子的就是班峰那条狗。
“大官人,我等愿闻其详。”
工曹吴博阳接了句话茬,他是真的想要让自己这帮手下能赚点钱。
毕竟开封县的这群“土木老哥”竟是去干脏活累活,油水是真的没捞到。
每年东京城被黄河水淹,总是有他们的责任。
宋煊又冲着王保喊了一声,让他把自己提前装订的册子拿过来。
王保给在座的人发了一份追缴欠款的工作暂行令。
县丞周德绒翻开仔细查看。
第一条便是彻查底账,立册催征。
由县衙户曹钱甘三牵头,选精干吏员三人,专责核验樊楼等商户天圣元年以来的商税账簿,设立税欠司。
县衙所有人包括临时工都被纳入其中。
谁有本事追回欠款,谁就获得奖赏。
同时有红白册制度:
红册:公开,记录商户明面交易,按照常例计税。
白册:密查,通过酒槽量、柴炭耗、宾客数,推算真实营收。
同时限期自首,公告全县,欠税者半月内自补可免罚,逾期则加征滞纳钱(日息1%)。
特别是欠税严重的,超过千贯,便要押其掌柜的到县衙立状。
胁从不问,小商户欠税款不足五十贯,准其可以赊账,但是要算利息,缓解其立即还款的压力。
若是有钱也不愿意交纳所欠税款的,自是要以物抵税,灵活征收。
不动产:转租增加县衙收入。
货物折变:积压酒曲、绸缎按市价七折抵税,由衙署变卖。
劳役抵偿:征调商户匠户修葺官廨、疏浚汴河,按工抵债。
最后一条便是吏员激励法:
三分赏格:
追回税款中,提留一成作为公使钱,作吏员奖励:
追回50贯以下:赏百分之一。
50-1000贯:赏百分之五。
超1000贯:赏欠款的一成。
另记“上考“(升迁优先)。
连坐惩戒:吏员受贿纵容者,赃款十倍罚俸,流配沙门岛。
同时,若是发现开封县内店铺有隐瞒账目或者查出虚假账目的,也要奖赏。
县丞周德绒很快就看完了这个薄薄的小册子。
他当真没想到宋煊是想要发挥县衙这帮人去催收欠款。
他们若是有这个本事,还在县衙里混饭吃做什么?
早收保护费去了!
其余几人也是看完后,面面相觑。
于高觉得宋煊这法子确实不错,放在其余地方定然能够玩的开。
唯一的不妥之处,便是这里是东京城。
从这往街上扔块石头,都能砸到当官的家属或者姻亲,要么就是仆人。
他们这些县衙中人,不说那些达官显贵惹不起。
就算是这些开铺子的人也惹不起。
甚至城外那些种地的百姓,兴许都是哪位官员的远房亲戚呢。
毕竟放眼整个大宋,在开封府境内,考中进士还是相对容易的。
主簿郑文焕眉头紧皱,他忍不住开口道:
“大官人此法虽然妙,但是对于县衙中人,还是太难了。”
“不难,钱从何来?”
“功从何来?”
“前途从何来?”
宋煊拿起筷子夹菜:“你们若是不行,就让位给下面能行的人。”
“东京城就是人多,总归能有合适的人把此事办了。”
听着宋煊的话,郑文焕当真不敢反驳了。
不是说他害怕被换,实则是自己屁股不干净。
有人卖了县丞,就没有人卖了主簿换前途吗?
宋煊告诉大家既往不咎的前提,是好好给他做事。
要不然,查你们还是挺轻松容易的。
不说官职革了,以前的钱都得吐出来。
“大官人,此法好是好,我怕那些店铺不肯缴纳,甚至会反抗。”
于高轻轻拍了拍手中的册子: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宋煊把菜放进嘴里,嚼了嚼:
“开封县房屋契税的收入最稳定,因为谁都要保证自己的利益,故而点钱买个安稳。”
“而且要租也是半年一年的,至于买卖那更是少见。”
东京城的房价可是不低。
“但是营业税才是开封县商税来源的大头,结果一年才收了几万贯,这点钱打发叫子呢?”
众人没有言语的。
太祖时期开始收税,到了太宗时期定下来经营税,巅峰时期开封县就收了二十多万贯。
但是到了真宗以及如今的官家面前,开封县的经营税大幅度减少,已经降到了几万贯。
可是随着军费支出的减少,朝廷很少再与辽军作战。
东京城的商业更加发达了,商业税收理应翻了番才对。
结果并没有,反倒大幅度的下降。
这只能说明该给朝廷的大批钱财都被别人给收走了,进了个人的口袋。
“谁都知道是有问题的,但是大家都装聋作哑。”
宋煊环顾桌子上的众人:
“本官是对事不对人,在其位谋其政,你们若是好好配合我收了商税,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黄河工程款被贪墨,今年黄河定然会淹了开封城,就看雨大还是雨小。”
“本官想要在半个月后,就实施起来,拿到更多的款项。”
“一部分用来奖励,一部分用来兴修水利,梳理河道以及城内沟渠,避免淹死,毁坏许多东西,减少这些商家的损失。”
周县丞听了宋煊的这番说辞,倒是愿意相信宋煊的话。
因为黄河工程款被贪污这件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今年还没有下大雨,但是东京城要被淹了的消息,早早就传开了。
“大官人的心意我等皆是清楚,可是自古以来,从别人怀里把钱掏出来,这件事实在是有些困难。”
听着于高的抱怨,这种事是个人都得抱怨。
宋煊也没在意:
“困难是有的,这个法子你们先看,遇到那些痛快给欠款的我们要给予优待,那些不够痛快给欠款的,咱们后续再想法子对付他们。”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们,回头我也会让齐乐成传达下去。”
众人洗耳恭听,望着宋煊。
“你们这辈子大多数能当个主簿也就到头了,可就算是想要当主簿,哪有那么多合适的位置留给你们?”
“我可以往上推荐你们不是白说的。”
宋煊放下手中的碗筷:
“我打算拿出一部分钱来,专门建一个私塾,县衙内所有人的子嗣无论男女都可以来学习。”
“男孩将来走考进士的道路,女孩也要识字会算账,将来到了婆家也能帮的上忙。”
“我会找名师来教导他们,甚至本官若是得了空闲,也可以指点他们一二,将来才能更好的考入县学,或者进入国子监学习。”
“若是觉得是个好苗子,甚至我也可以推荐他们去考应天书院学习,到时候返回开封府参加发解试,获取解额的机会能够变大。”
几个头头听完后,皆是一脸惊讶的看着宋煊。
甚至连周德绒都心动了。
他这个岁数没有什么关系,想要往上爬的机会很是渺茫。
可以说几乎没有。
但是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子嗣能够走通科举考试这条路啊?
将来才有光耀门楣的机会。
前面宋煊说的那些话,都没有让他们激动。
唯有这个让他们彻底疯狂起来了。
宋煊。
大宋立国以来最年轻的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若是自己的子嗣能够被他指导一二,将来定然也能够沾一沾文曲星的文气,说不准就能考中进士。
哪个父母不想自己的儿女被状元指导?
后世所谓的状元笔记都卖脱销了,更不用说宋煊这种能够亲自指导的。
况且像宋煊这种热门状元郎,寻常人谁有机会找他指导自己的儿子?
钱都请不来。
如今这个福利一出,工曹押录吴博阳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官人说的可是真的?”
“你也配被我欺骗吗?”
听着宋煊如此不客气的反问,吴博阳反倒相信了他的话。
随即他的嘴巴都有些合不上:
“大官人若是能够随口指导一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简直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此事我定然会按照大官人的吩咐去做。”
有了吴博阳的率先保证,其余几个人也是纷纷表明自己的决心。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帮助宋大官人把商税给收上来。
见到几人纷纷表态,宋煊点点头,吩咐掌柜的把本店最好的黄酒端上来。
方才都一直在吃饭,免得有不擅长饮酒的干喝吐了。
待到酒足饭饱后,宋煊让许显纯结账,今日可是提前拉了钱来的。
苏掌柜的吸取了班楼的教训,认真的核算,最终给打了个折。
宋煊端着酒一桌一桌走过去,虽然早有耳闻,但是让这群底层吏员受宠若惊。
“好好干,本官不会亏待你们的。”
“大官人放心,我等定会好好干,绝不辜负大官人的信任。”
宋煊如此行径,倒是让苏掌柜大为感慨。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平易近人的状元郎。
尤其是像宋煊这个年纪,很难不年少轻狂的。
可是现场看起来宋煊沉稳的一逼,让人心生好感以及亲近之意。
那姓班的当真是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待到宋煊准备走了之后,苏掌柜的连忙送了出去:
“大官人,可是觉得我八仙楼招待不周?”
“不曾,味道不错。”
“那便好。”苏掌柜的再次躬身道:
“那我可否把状元郎吃过的菜,对外进行宣扬?”
“哈哈哈。”
宋煊听到这话放声大笑:
“如此小事,何须问我,孙羊正店怎么做,你便怎么做?”
“无论如何,都要先问一问宋状元的意思,若是无妨,我才敢对外宣布。”
宋煊只是摆摆手,便带着自己的随从走了。
苏掌柜的瞧着宋煊远去,也是轻轻松了口气。
只要不触及宋煊的底线,看来此人还是一个及其容易打交道之人。
上官先走,并且把钱都付了。
此时大王不在,周县丞自是要充当起来大王的角色。
他看着这份册子:“你们都说说,大官人这个法子能不能行?”
钱甘三也不敢多什么话:
“周县丞,大官人多计策挺好,但是实施难度较大,诸位有所不知道,我户房日夜不休,已经整理出三年的欠款。”
“那都是有头有脸的商铺,背后的靠山咱们也惹不起的。”
“是啊,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
周德绒叹了口气:
“千万别钱没挣到,却是把兄弟们的命给搭进去。”
面对他们二人的一唱一和,其余人都没言语。
开封县赋税的欠账堵不上窟窿,他们二人可是有着极强的关系。
方才大官人已经点出来有人中饱私囊,钱都放出去吃利息了。
现在还说这些话!
“大官人此举有利于我们。”
吴博阳环顾众人:
“你们也不想子继父业,一辈子都这样下去吧?”
“为了我儿子将来能够有更大的几率考中进士,我是要按照大官人的意思去试一试的。”
“不错。”
于高也是连连点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就算大官人他做不成这件事,将来也会高升。”
“但是就没有如此惠及我等子嗣的好处了。”
“周县丞,你也好好想一想,要不要为自己的子嗣铺路。”
于高端起酒杯满饮之后。
就拿着小册子回到自己的刑房那一桌,让他们清醒清醒,自己要与他们说一说宋煊给列举出来的好处。
其实最兴奋的当属礼房主事,他连忙拿着宋煊发给他的册子去自己那房。
若是真的能实行开来。
这项教化育人的政绩虽然大部分都是属于宋煊的,但是也是有他一份的。
其余几方的都离开了。
目前主桌就剩下周县丞、郑主簿,以及钱甘三。
郑主簿夹着菜吃:“你们两个离远一点商量,老夫并无子嗣,不想掺和这件事。”
“张寡妇的儿子,不是你儿子吗?”
周县丞一开口,郑主簿当即一惊,脸色也不知道是因为酒意有些涨红:
“你胡说些什么?”
周德绒也是笑了笑:
“你做假账后,把钱给张寡妇的事,能瞒得过钱甘三吗?”
钱甘三嘿嘿笑了一声,也不敢接茬。
郑文焕瞥了周德绒一眼:
“大官人想要做的事,你最好别拦着。”
“我哪敢拦他啊!”
周德绒叹了口气:
“你我如今的小命都在他手上捏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只是奇怪,到底是谁出卖了我。”
“郑主簿,你也知道,他能出卖我就能出卖你。”
“你的事,大官人兴许也知道了。”
郑文焕放下手中的筷子,盯着周德绒,压低声音:
“周县丞,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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