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章 离去
“君武.你父亲回来了。”
靠坐在城门楼上,许元搂著李君武已然冰冷的尸身,目光平静的眺望著远处的天际线,对怀中的她说出了她逝去的第一句话。
融身修者的肉身能做到数十年不腐,她依旧貌若生前,但却已然永远不会回话。
黎明破晓,旭日与大地上勾勒出的界线二分了世界,自东而来,向西掠去,一半光亮,一半阴影。
尚且笼罩在黑夜中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片烟尘,一片浩浩荡荡,但姍姍来迟的庞然烟尘。
大地颤鸣,万马铁甲重骑於腾起的沙尘下依稀可见。
漠狼妖骑到了。
在第四日的黎明抵达了府城。
於漫天纷飞的黄沙里,沉浸在死亡之中镇西府城迎来了外界的第一缕生机,城內的兵卒打开破损的城门,迎接了他们的兄弟部队入城。
只是城楼下却並没有兵卒入城的混乱声响,甚至安静的有些诡异。
除了胯下妖马的响鼻与蹄踏声外,漠狼妖骑庞杂的入城行伍中没有任何声息,他们默默注视这座面前这座变得熟悉又陌生的巨城。
经歷过韃晁之变的镇西军大部分都已老去,这个世代中镇西军都在大炎的强盛中长大,不曾经歷过那段被掳掠烧杀的岁月。
也因此,
当漠狼妖骑的士卒们透过面甲缝隙看到那曾经巍峨坚固的城墙遍布裂纹,曾经鳞次櫛比的街区化为残垣断壁之时,他们视线中有不解,有愕然,有愤怒,但唯独没有声音。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参军的起始都在这座以镇西军命名的巨城中,在这里训练,在这里修行,在这里与同袍结下初识的羈绊。
他们用自己的青春与生命守护著这座巨城。
而此刻,这座名为镇西的巨城却他们外出征討异族之时化为了一炬。
在行伍行进的静謐中,
种种情绪都化为了一种名为仇恨的东西。
军心可用。
注视著入城的行伍,感受著下方军阵中传来的肃杀之意,许元眼神漠然的想著。
宗门应该是计划在战后將镇西军的仇恨导向朝廷,胜利者书写著真相,败者只能被掩盖在歷史的废墟中。
但现在,
战爭的胜利,山呼君武之名的士气,將会让这股军心被相府所用,成为他手中刺向宗门的一柄利刃.
想到这,
一缕白髮隨清风自许元眼前飘过,让他兀地一愣。
愣愣的垂眸盯著怀中女子苍白的面容,许元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髮,便咬著微颤的唇移开了视线。
她因他而逝去,
他却將她的逝去当做筹码。
许元不知道自己的这种状態因何而起。
仇恨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
在李君武香消玉殞的那一刻,无尽的憎恨与自责几乎將许元吞噬,但隨著时间的流逝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迅速变得麻木。
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分析这些情绪的缘由,並下意识尝试將这些情绪根源阻断,来维繫自己的理性.
风逐渐大了,吹动她及腰的白髮,犹如纤指般轻抚著他面庞,像是在安慰他无处发泄的愤懣。
不知多久,
城门楼顶忽地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落地声。
很轻。
近到出神的许元没有丝毫察觉到对方的到来,直到来人缓步走到他余光中站定。
许元回眸望去。
却见一名戎装的老者正愣愣的盯著於他怀中安详睡去的李君武。
镇西侯。
这是许元第一次到见到李君武的父亲。
一身戎装在黎明中泛著寒光,那双小眼睛呆愣的直视著他怀中那芳华已逝的女子。
而在见到对方一瞬,许元便明白为什么这好胸弟一直要叫他老头。
镇西侯外貌看起来真的挺老,黝黑,乾瘦矮小,皱纹遍布面庞。
比起镇西侯使韃晁小儿止啼的名头,这位镇西侯看上去更像是大炎田野间隨处可见的农汉。
良久无声,
许元缓缓垂下了眼帘,低声道:
“.对不起。”
“.”
话语落下,幻想破灭。
镇西侯挺拔的腰背变得佝僂,老茧遍布的手不断摩挲起腰甲上的一处斩痕,好几次小心翼翼的朝著自己儿女抬手,但却又畏缩的收了回去。
许元看著她的面庞,轻声的呢喃道:
“君武临终前想让我告诉您,她为镇西府守住了这座城,让满城百姓都山呼著清乐之名,以及,她真的很想您,很想她的母亲。”
语罢,无声。
一阵微风掠过,有著军阵加持的半圣身子一阵不稳,颤抖著半跪在了倾斜的城门楼顶。
瘦小的老头跪在地面,大口大口喘著气,细小的眼睛中不停眨动,泪光闪烁,手指无力的在坚硬的石顶留下一道深深的指痕。
甲冑散射著阳光的冰寒,
镇西侯望著尸骨已寒的女儿,几次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有几声听不清楚的断续的哑音从喉头挤出。
“.”
许元垂著眼帘,没有去看身侧的老者。
这一刻,身侧的他不是那威震大炎的镇西侯,只是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父亲。
他的狼狈不应该被外人看见。
“君武,我走了.”
静坐了数息后,许元在怀中女子耳畔轻喃一声,便动作轻柔的將她平放在了老者面前,便缓缓站起了身。
但这时,
镇西侯音却忽然叫住了他,压抑著颤抖的声线:
“回来,坐下。”
“.”许元脚步顿住,坐了回去。
“离君武远点。”镇西侯。
“.”许元沉默著平移了半丈。
唤做镇西侯的小老头坐到了李君武身旁,低声的问道:
“.君武死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与我说么?”
许元看著城外的黄沙丘壑,麻木的回道:
“君武的死,因我而起,因我而终”
镇西侯压抑著情绪打断:
“我不是要听你懺悔,让你偿命,君武能活么?”
“.”许元默然。
镇西侯的声音带著倦意:
“我还没老糊涂,要杀,我也是杀的那杀死君武凶手,而不是你这诱骗君武的放荡浪子。”
“.”许元。
镇西侯起身坐到了女儿身旁,用力的攥著自己身上甲冑,缓声说道:
“不过本侯也根本没资格说你,君武从军的理由,我从一开始便知晓,但这丫头的死,又何尝不是我当年自己造的孽,自己埋下的祸端.”
戎装老者,垂著眼帘,低声说著:
“年少轻狂,目空一切,自认为能谋算天下,把控一切,將天下英杰视为草芥,甚至觉得自己能谋算当今圣上和你父亲.呵呵,真是个蠢东西。”
许元下意识瞥了身侧老者一眼,没有说话。
镇西侯並没有他自己口中说的那般不堪,他有著支撑这份狂傲的资本。
出身猎户,只身闯入边军,在二十五那年便已然领兵数万终结了韃晁之变,裂土封侯。
放在皇朝天下万载的歷史上亦是罕见,只是可惜他一头撞上了那个怪物横行的璀璨年代。
女儿的逝去,镇西侯像是褪去了身份的桎梏,变得犹如一个市井间的寻常老者,絮叨著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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