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 新城

阴霾於天空云层中翻涌,天穹连同大地一片灰濛,极北之地的苦寒穿过了无人的万里雪漠,越过了那满目疮痍的北境三洲,抵临这京畿北方边缘不起眼的交界,三三两两的素白飘落人间。

又下雪了。

一名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抬起眼帘看了一眼这天杀的老天爷,缓步从山林中走出,向著前方平原而去,身后还拖著几头山兽。

那里,有著一座不算太大的城池矗立。

惠州,

一个曾闻名整个大炎的覆灭县城——以宰相三子遇刺之地的形式。

当然,在刺杀过程中死去的满城庶黎也曾引起过朝堂震怒,但怒完过后也就这么一笔带过了。

可笑可嘆,满城百姓竟不若那贵胄一人。

回忆脑內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往事,罗辕启裹了裹身上的兽绒,不自觉的轻轻嘆了口气。

他曾经是一名兵部的朝官,不算大,因为北境战事替上官顶罪致仕,后也未留京等起復,直接凭著一腔血勇情愿调去了北境,欲以武徒之身杀敌报国。

可真实的战场终究是与那京城的奏疏不同,从小积攒的热血,到真上战场的那一刻便直接凉了。

別说杀敌,看著那血肉横飞画面,连山填海的尸山他便被嚇得肝胆尽碎。

他跑了,当了逃兵。

这种行为也並不是个例,北境里面除了那几大精锐军镇,当逃兵的人海了去了,俏摸摸的在衝杀混乱时掉队溜走,战阵混乱,监察兵营看不过来的,再匯聚个几十人往山里一钻,便直接成了匪。

罗辕启他虽怕了战阵,但能舍京城差役调出北境,终究还是有著几分骨气,不愿与匪人为伍,带了几名和自己差不多军汉,沿途收拢了不少因暴雪天灾和兵祸而流离失所的难民一路南下,靠著自己在京的俸禄吃食买了米麵布匹,几个月前到了这处京畿边界山林隱居。

来自极北之地的苦寒已然退去了不少,换做往年这个时节地面积雪已有尺许,想来再过个几载这场暴雪天灾也便该结束了,只是兵祸似乎却是更严重了。

这几个月来,他们那小村子已经陆陆续续收纳了数百南下的难民,听这些可怜人说,北境三洲蛮族已然伏诛,让他们南逃的兵祸其实是因一场疫疾。

以口沫瘟血传播,染疾者痴狂疯癲,如癔鬼上身,九亲不识,喋血嗜杀。

说者皆心有余悸,但罗辕启听了却不甚在乎,作为曾经的兵部朝官,他很清楚那些几大军镇的战力,更何论还有那星罗棋布般散落在三洲各处的仙宗们。

蛮族兵祸一止,北境三洲步入正轨便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比起那疫疾,他更关心自己这个村子该怎么过冬。

村子里的大多是都无籍罪民,自不敢刀耕火种新辟农田,又新收留了那么多人,南下途中买来的米麵已经快见底,仅靠村內武徒狩猎,村里那几百號人怕是都得死在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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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他和几个亲近的汉子一起商量过,大家都是丘八流民出身,本以为不会有任何有用建议,最北边来的村汉却是知己给了他答案。

“吃人。”

“从五十以上的老人开始,然后是女娃、男娃、生病哩”

“.先哄一批老头出村,一起坑杀了,最开始看能不能扛过去,可以骗著,告诉別人是他们主动离开,说是猎到的鹿.”

“.雪大天冷,肉不得坏,外边的畜生也啃不动,但是要做標,不然会被埋,埋了就找不到了.”

当时,罗辕启和其他几人都投去了看怪物一样的眼神,但那汉子却是说的麻木:

“.莫这么看俺,俺当年也是和你们一样,但到了冬天饿得没法了,总会做的”

“.”

“.”

那天的话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罗辕启知道这汉子说的是实话,北境易子而食的奏疏他看过,所以也有所准备,但却不能这么做。

雪灾快过了,兵祸也过了。

按照他对朝堂上那位相国的了解,安民法估计现在已经过了,賑灾估摸也开始了,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他们这些无籍流民跟著那安民法一落户,届时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一定不能再破这个底线。

咬著起皮的乾燥嘴唇,罗辕启拖著那几头冻得僵硬的山兽,停在了距离新城百丈的位置。

也几乎是同时,

“嗖——”

一根黑色羽箭自城头射来,精准的插在了他身前一尺的位置,以示警告。

果然

看著这轻颤尾羽,罗辕启有些恍惚,下意识攥紧了扛在肩上的麻绳,心中悲凉难抑而起。

一路南下,除了洲府,他不靠近任何大炎城池,以及迟迟不来这城求护的理由便是因为如此。

天灾之下,岂有完卵?

朝堂不是没有賑灾政令下发至北境郡县,也不是这些命官敢忤逆朝堂,而是他娘的朝堂只发政令,不拨银粮!

除了洲府会长期賑灾以外,下面的郡县都不好过,能顾好自己城內的百姓便已然是极限。遇到流民乞食,心肠好一些的命官会散一些粥食然后再命人將流民驱散,心肠硬一些就会直接杀,以防饿急的流民聚眾啸城,流离失所的百姓.就像是野狗一样被各个郡县来回踢踹。

可他徒步百余里过来不是为乞食,只是想要用山兽药材换些耐饿的粗粮谷粟而已

天地苍茫,大雪纷飞。

罗辕启喉头上下滚动,一时没了主意。

回去么?

回到村子里,和那农汉所述一般食人渡冬?

可食人.便一定能捱到明年开春?

“嗖——”

城头又是一根箭矢射来,这一次直接插在了他的脚边,箭矢的颤鸣让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一刻,罗辕启有些后悔了。

后悔为什么要辞了京城的官,为什么要到这些操蛋的地方来,为什么要亲眼看到这天下庶黎之苦,又总无力而回。

深吸了一口气,唇边呼出的白雾隨风而散。

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若是他在这里没了,村里会乱的,乱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最后看了一眼那高耸的城墙,罗辕启正准备转瞬回去,却见城墙上在这时放了一个篮筐下来。

这是让他入城?

上了城墙,几名兵卒的视线便立刻警惕的扫了过来,罗辕启是见过大世面的朝官,卸下繫著山兽的麻绳和蛇皮袋中的药材,直接阐明来意:

“诸位兵爷,贱民猎了些山货,想来城里换些粗粮吃食过冬。”

说罢,

他面色虽然不变,但心底却不可避免的开始紧张。

这些山货药材都不算贵重,但若这些兵汉想抢,直接把他杀了也没人能追究什么。

为首的兵汉上下扫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只是说:

“东西放下,隨我来,有些事情想要你。”

“是,兵爷。”

垂下头颅,罗辕启陪笑著回了一句,心底却有些疑惑。

如此拗口,这是何地方言?

做朝官,需要眼力,也需要见识。

罗辕启在京为官二十载,五湖四海的方言多少都懂一些,哪怕对方说的是官话,也总能听出大体籍贯,但这兵汉他却是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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