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逍扭过头去,恍惚间看到一袭白衣,眨眼间就不知进哪个包厢去了。

彭趣已经走到包厢门口,回头一看,扬声问道:“唐公子,怎么了?”

唐逍揉了揉眼睛,笑道:“没什么,大概是眼了!”

这包厢名为“徵音阁”,布置得极富音乐氛围:正对舞台一面敞开著,掛了竹帘,是用拇指大的竹节连接而成的,轻轻一碰,叮咚作响;包厢背后是窗户,临窗是一条丈把长的紫檀木椅,铺著厚厚的羊毛毡软垫,软垫上绣著笙、钟、鼓、磬等乐器图案;两面墙上,左面掛著“高山流水”的壁画,右面掛著簫笛、琵琶、胡琴,甚至还有一支嗩吶。

木椅旁边,还摆放著一架十三弦扬琴。

侍女引著几人走进徵音阁,彭趣便拉著唐逍坐到长椅上。唐逍有心想要站著的,但看看三儿和五儿已经各站一旁,也没好硬要站起来,只得將就坐下了。

景台榭的服务是相当好的,两人刚刚落座,便有侍女鱼贯而入,端上来好几盘瓜果、密栈、辣味小吃,天南地北的风味都有,浓浓的香气顿时瀰漫了整个包厢。

彭趣拿起一片云糕便往唐逍嘴边塞去:“唐公子,尝尝这个,味道是极好的!”

唐逍一皱眉,下意识避开去,三儿和五儿的两对柳眉就同时竖了起来。

彭趣也訕訕地放下云糕,有些手足无措地低下头,包厢里的气氛立即变得怪异起来。

唐逍站了起来,低声道:“彭姑娘,我看我还是另开一个包厢吧,抱歉……”

彭趣连忙抬起头,神色之间竟有几分哀求:“別……对不起,唐公子……”

唐逍深吸一口气,刚想叫来侍女,却听几声叮咚,舞台上,有人在抚琴。

这舞台有三丈来高,坐在包厢里正是最好的观赏位,若是在第一、二层的散座上,就只能仰起脖子观看,別说看得清不清楚,已然比第三层要费力得多了。

只见舞台上有一位素衣女子,身后两个侍女,一个捧著香炉,一个捧著宝剑;香气繚绕之中,有几位艷丽女子在翩然起舞,水袖轻甩,蛇腰轻扭,舞姿动人之极。

“这位便是景台榭的头牌乐伎,號称『金陵第一琴』的婉渝姑娘。”

彭趣在一旁介绍著,停了一会儿,又道:“唐公子,先坐下来听琴吧?”

唐逍却没有坐下,只是定定地看著婉渝。只见她臻首低垂,雪白的十指轻拂在瑶琴上,细致婉扬的琴声像一串珠帘,缓缓沁入耳中,却是一曲《秋风词》。

曲到深处,婉渝轻启樱唇,曲歌相伴,景台榭中,哀怨之愁,便更深了几分。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棲復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唐逍听得怔住了。

秋风最寄相思,谁又知相思苦?三年蹉跎无一见,伊人何方慰相思?

他找了方柔三年,一千余个日日夜夜,谁能知他的心里,又鬱积了多少相思呢?

谁能知他在一个个孤悽苦冷的午夜,又是如何思念不知身在何方的她呢?

別说十四岁、十六岁的他们不知道什么叫相思,也许当时的確不知道,但她的倩影,却是刻进他心底,已刻入了八丈深;而每隔一日,那印记,便又加深了一尺!

千余日来,这份相思,已然高逾山峰、深过海沟!

一曲未罢,他已是泪流满面,心中阵阵绞痛,就像被一条线牵著似的,神魂不定地从徵音阁里来到过道上,却又站不稳身子,只得紧抓栏杆,嘴里喃喃地念叨著:“柔儿,柔儿……”

曲已终,他却还未醒过神,仍在重复著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

彭趣站在他身后,也掛著两行珠泪,小脸上却不知是怨恨还是嫉妒……

忽然,耳边传来“叮”的一声轻响,听在唐逍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一般。

只因那声轻响过后,还有一个有些娇柔的声音:“我……”

他驀然回头,便见相隔三个包厢之外,那“宫音阁”中,正坐著一个白衣女子,纵然是在包厢里,也戴著面纱,却遮不住那满脸的痛苦之色;她手中紧握著一个玉杯,手背上青筋直冒,仿佛要將那杯子捏碎一般,在桌子上敲得叮叮作响。

那右手无名指上,赫然戴著一枚紫黑色的戒指,竟像是鸞雪戒!

一时间,唐逍热血上涌,將身一纵就掠了过去:“柔儿!”

这一声大喝,霎时震动了整个景台榭!

那婉渝刚刚抬起头来,正打算客气两句,便听到这一声,不由失声叫道:“公子你……”

她入驻景台榭好几年了,哪见识过这等无礼的举动?

作为“金陵第一名琴”,她自然也是有自己拥躉的,只听一声怒吼:“小子无礼!”对面簧音阁中,驀然有一道亮光惊起,一柄雪亮的长剑直刺了过来!

“杀人了!”

“打起来了!”

顿时间,整个景台榭都响起了惊呼声,有人匆忙就往外跑,有人则怒喝著,还有人不知所措,只知道站在原地尖声大叫,就像世界末日已然降临了一般!

那道剑光却来得极快,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唐逍身前,显然出手之人也是个高手,不但剑术修为极高,已然领悟了剑形之境,而且还能预判唐逍的闪躲!

但唐逍却並没有躲,回手一甩,一道剑气迎头撞上了长剑,当的一声,那出手之人就被震了回去,重重砸落在包厢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而趁著这一点时间,唐逍已然掠进了那宫音阁中,伸手就朝白衣女子抓去:“柔儿!”

“放肆!”

宫音阁中还有三个人,两男一女,见状一齐怒喝出声,那两个少年同时拔出长剑,一左一右攻了上来:“景台榭何等地方,岂能容你撒野!找死!”

唐逍理都不理他们,隨手一挥,两道剑气把两柄剑一齐弹飞出去,左手却停在了空中。

他本要抓向那白衣女子的,不是为了伤她,而是想揭开她的面纱。

但她自己抬起了头,映入他眼中的,却是一张奇怪的脸庞。

这“奇怪”只是相对於他而言的,只因这女子的俏脸似乎分成了两部分,眉毛、眼睛与记忆中的方柔一模一样,鼻子、嘴巴却完全不同,脸形也不是瓜子脸,而是鹅蛋脸!

唐逍一下子愣住了:这到底是不是方柔?

那女子怒视了他一眼,忽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左手捏拳,直轰向他面门!

唐逍一仰头,倏然滑回过道上,沉声问道:“你可认得一位叫做方柔的女孩?”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那白衣女子眉宇间闪过一丝嗤笑,忽然长身而起,扬声道,“谁能杀了这无礼之徒,圣涯岛圣女在此,必当重谢,绝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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