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错音,每一个字之间的节奏与力量把握的恰到好处,而这还只是他一边化妆,一边消磨时间的隨口一唱……但这等程度,陈伶哪怕再练三十年,也未必能赶得上。

“这就是天赋么……”陈伶在心中嘆了口气。

大雪纷飞,陈宴独自坐在屋中,对著花黄铜镜,认真的勾勒著脸上的妆容。

大约几十分钟,一个俊俏的少年便离开桌边,换上屋里那件大红戏袍,像是一只轻盈的红蝶,推门而出。

他穿过无人的街道,迎著东方若隱若现的鱼肚白走向荒野,飞雪拂过少年的衣摆,將那件大红戏袍染上一抹雪白。

陈伶知道他要去哪里,在他的记忆中,他经常会陪陈宴到那里练习戏曲,基本上无论颳风下雨,都不会缺席。

陈宴踏上无人荒野,深吸一口气,开始在雪中踱步转圈。

他摆著架势,瞪著眼睛,仿佛此刻並非是在无人荒野,而是已经登上一座满是观眾的舞台,在台边绕了一圈后,回到中央站定。

他朗声唱道: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中庭,慢款步施刑法以定罪名……”(注1)

这是一出没有观眾,没有搭档的独角戏,正如陈宴这些年独自醉戏的人生。

陈伶跟隨著陈宴的脚步,在飞雪中翩躚起舞,视觉,听觉,触觉,嗅觉,他们的一切彼此重叠,他的四肢仿佛彻底与陈宴融为一体,隨著嘴唇开合,他已经分不清正在唱戏的声音,是自己还是陈宴……

他们仿佛本就是一体。

悠扬的戏腔逐渐消散,那一袭红衣静静的佇立在飞雪中,已然满头是汗……他轻轻喘著粗气,拍了拍被寒风吹的通红的小脸,缓步向一旁的河边走去。

清澈的河水在冰天雪地中无声流淌,那一袭红衣来到平日里人家用来洗菜的石墩之上,站在整条河流的中央;

他轻轻蹲下身,那件大红戏袍像是一滴红墨,在河流表面晕开……

他看著倒影中的自己,轻轻眨了眨眼睛;

“哥,你学会了吗?”

嗡——

陈伶的脑海中嗡的一声,宛若大梦初醒,直到这一刻,他才从刚才的“代入”中回过神来……他差点就真的以为自己是“陈宴”了。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无数像是镜子碎片一样的东西翻卷,原本属於他的倒影,逐渐替换成了陈伶的模样。

这一刻,陈伶的意识骤然下沉,仿佛跌过了镜子般的水面,回归了“陈伶”的倒影中。

他看著水面倒影里,看著自己的红衣陈宴,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宴知道刚才自己在他的记忆中?

不,不对……这根本纯粹的记忆,这是他与陈宴潜意识的融合?在这具身体的最深处,陈宴还存在著?他在帮自己?!

陈伶的脑海嗡嗡作响,他想问些什么,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与此同时,

倒影中,陈宴缓缓伸出手,像是想要穿过水麵,触碰陈伶的脸颊……他的眼眸中满是怀念与温柔:

“哥……我好想你。”

……

……

注1:选自《霸王別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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