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少管长辈的事

血……

又是血……

泰尔斯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摸了一把黏糊糊的脸,看著手上变得冰冷的鲜血,只觉得连呼吸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盾区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討厌的北方佬……”

这是埃达的声音。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听著小子,哪怕那个灾祸……普提莱还是把人手都安排下去搜寻你了,卡索家的臭屁小子还有你身边那个假面哑巴,甚至星辉军团的老兵……”

第二王子被挟在精灵护卫的腋下快速前进,眼前闪过一处处碎石和破木,乃至尸体。

泰尔斯努力地呼吸著,他转过头,看见小滑头被拎在埃达的另一侧,神色木然,手里紧紧抓著她的眼镜。

“……只有我来盾区这里找人,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那些士兵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向你们和白刃卫队下手?”

不。

他们不是向我和白刃卫队下手。

泰尔斯呆呆地想,鼻子里的血腥味久久不去。

这让他想起废屋周围的深沟,以及吉萨的“触手”內部,那是几乎同样的血肉腥臭。

他们是向努恩王下手。

“说话啊小子!”埃达折过一个转角,不耐烦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发生……

什么了?

在不堪重负的疲惫中,泰尔斯竭力整理著自己的记忆。

他记得坎比达的微笑。

记得黑沙领士兵们手中步弩响起的机括声。

记得眼前那些“咻咻”射来的无数黑影。

以及自己从头皮一路发散到肩颈的麻木颤慄。

埃达用两只手挟带著他们,终於衝出盾区废墟的范围,眼前出现了整齐未受破坏的街道和房屋,只不过空无一人——国王的疏散令和戒严令显然很有效果。

精灵护卫在比盾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街区里左突右转,熟练而灵巧地寻路前进。

但泰尔斯依旧沉浸在刚刚的震撼回忆里,难以自拔。

在那零点几秒的时间里,仅有的四名白刃卫士连蹲伏举盾的战术动作都来不及做出。

他们只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张臂,四个人跪伏著环抱彼此,用身体將自己和小滑头挡得严严实实。

泰尔斯记得自己和小滑头无意识地抱在一起,惶恐无助,他们的视野被卫士们牢牢盖住。

继而,无数弩箭入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就像永星城西门附近的大集市,那个贩肉的屠子,每天早上一刀一刀剁开鲜肉的声音。

泰尔斯打了个寒战,颤抖著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

他记得那些卫士们的脸庞。

记得他们在弩箭下不断颤慄的身躯和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记得他们在对视中的愤恨和不甘,记得他们到了最后,那仿佛认命般的安然眼神。

仿佛他们环抱著彼此所遮挡的只是雨雪,而非弩箭。

泰尔斯也记得那些带血的箭头,从卫士们的身躯里——肩部,颈间、肚腹——穿出时的场景。

甚至一名卫士的头部被射穿,箭头从他的左眼眶里穿出,溅出的温热鲜血染红了泰尔斯的脸庞。

鲜红的箭尖就停在泰尔斯的右眼前。

那时的小滑头紧紧闭著眼睛,抱著他哭泣。

那些卫士们瞪著眼睛,咳出鲜血,有的甚至露出释然的笑容。

他们抱著彼此,相继软倒,不復醒来。

“你得活下去,帝国人,”泰尔斯想起一名卫士咬著牙,死死抓住他的领口,记得他若有若无的气息:“保护好她,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也记得最后的一名年轻卫士,悲愤著从三名同袍的尸体里站起,带著身上的五六根弩箭和最后的气力,踉蹌地举刀冲入敌群的情景。

那名卫士用最终的捨命反攻,將握著步弩的士兵们杀得一时手忙脚乱。

坎比达的怒喝在人群中响起。

泰尔斯想起自己拉著小滑头爬离卫士们的遗体。

他想起那时恍惚走神,快要崩溃的自己,想起为他们殿后的白刃卫士们发出最后的悲號。

就连埃达是什么时候从一旁的废墟中出现,带著他和小滑头衝出混乱的人群,都不得而知。

直到……现在。

泰尔斯面色呆滯,心神不属地偏过头,看著同样被嚇坏的小滑头。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入手只有一片乾涸的血渍。

本以为樺树林里的战斗已经足够惊心动魄,要塞前的突破已经足够千钧一髮,与吉萨的对决已经足够震撼人心。

但是……

樺树林里,自己过早地被瑟琳娜劫持出了战场,要塞前,阿拉卡用无人能挡的突破为他杀出生路,即便刚刚,也有黑剑的身手和神秘的魔能、奇异的净世之锋为他保驾护航。

但是,直到鲜血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他人就在眼前一寸处先后死亡,白刃卫队全军覆没,悲號和怒吼此起彼伏的时刻,泰尔斯才发现——刚刚这一切都是如此討厌、如此痛苦、如此令人难以忍受。

埃达突然停了下来,在空旷无人的乾净街道上,將他和小滑头放下。

他们的眼前是一个街道的转角,但埃达没有要前进的意思。

斗篷下的精灵转过头,死死地盯著一个人影也没有的路面。

“怎么了?”泰尔斯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竭力收束自己的情绪。

“我们被盯上了,”埃达在她的斗篷下默默回答:“试著甩了他好几次,收效甚微。”

话语流畅,语气中却带著泰尔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凝重。

泰尔斯的脸色变了,小滑头则低头看著自己沾满鲜血的眼镜,一言不发。

“所以?”王子试探地问。

“所以,你们先走。”埃达轻鬆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去找他,”精灵在泰尔斯身上摸到了一手顏色各异的血腥,她嫌恶地搓了搓手:“解决了那个尾巴,再赶上你们。”

泰尔斯一愣。

你先走。

他想起了那个夜晚的红坊街。

那个用双刀的女孩,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敌人很强,对么?”泰尔斯恍惚地问:

“你没有把握战胜他?所以只能让我们先走?”

斗篷下的埃达一动不动,似乎愣了一下。

寒风吹过空旷朦朧的街道,天色渐亮,发出清晨特有的微微青光。

几秒后,埃达突然举起右手,敲向他的脑门。

“咚!”

又一次,埃达的指节重重地擂上他的额头。

但这一次,泰尔斯没有阻挡埃达的动作,只是默默任由对方敲出手指。

“咦?”埃达有些奇怪泰尔斯的反应:“你怎么连挡都不挡一下?”

泰尔斯表情沉重地摇摇头,感受著额头上火辣辣的疼痛。

仿佛这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著。

“否则的话,你不会放心让我们单独逃亡。”他失落地道。

埃达似乎有些生气,她再次举起右手,作势欲敲。

但泰尔斯一动不动。

埃达的手停在半空。

几秒后,她失望地嘆出一口气,放下手指。

“唉,你真没意思,”穿著斗篷的女士无奈地道:“就跟閔迪思那个死鱼眼一样无聊。”

“所以这是真的?”泰尔斯深呼吸一口,沉声道:“敌人很强?”

“切。”埃达一如既往地动作丰富,她夸张地耸肩摊手,以示轻鬆和无所谓的態度。

精灵並指成扇,作势给自己扇了扇风:“藏头露尾的傢伙,有什么好强大的。”

“至於你,少来操心大人的事情,”埃达一边在寒冷的天气里怪异地扇著风,一边道:“再说了,身为王子,你早晚要长大的,不能总由我来保护。”

泰尔斯低下头。

“別多想,”埃达的声音慢慢低落下来,『扇风』的手也缓缓放下:

“这次,算是我对你的一个考验。”

那个瞬间,泰尔斯觉得有些难过。

像是胸口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我知道了,”他拉起小滑头的手,哽咽地道:“那我们先走,等你赶上来。”

早就习惯了,不是么。

埃达低落下去的语调再次扬起:

“快走吧,转过这个角,往前就是西驰大道,过了大道就是封锁线——虽然我不建议你去找那些巡逻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態度……”

“实在不行的话,躲一会儿,其他人也在找你,他们会特別留意小孩子……遇到罗尔夫或者怀亚那几个小子,你就安全了……”

“至於我……”埃达微不可察地一顿:

“我很快就来。”

泰尔斯低下头,一语不发。

下一秒,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拉著木然的小滑头就往前小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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