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罪人

玛丽娜的剑刃很冷,在它顶住自己的咽喉时尤其如此。

从那场被迫夹在陨星者与亡號鸦之间,最后三方都底牌尽出的血战后,泰尔斯能感觉到自己的提升:他面对实战时的反应更好,动作更快,终结之力更加流转自如了。

但是……

泰尔斯不甘地看著瑞奇淡漠的表情和他游刃有余的態度,脖子不得不跟著对方的剑刃移动。

可恶。

从王子的突然暴起到瑞奇的成功反制,双方的交手不过一个照面,兔起鶻落的惊变也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

为泰尔斯打掩护的快绳和迪恩被复数的对手牢牢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面色痛苦,许多僱佣兵们还保持著准备战斗的姿態,惊讶地看著瞬间倒转的形势。

“显然,有人得教教我们的王子,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事。”在一旁的克雷不屑地冷哼一声,將快若闪电的黯光收回剑鞘。

“告诉过你们的,”在一惊一乍中冷静下来的拉塞尔前男爵不满地看著周围的灾祸之剑们:“这个王子很棘手……”

而钎子则皱眉望著反击失败的泰尔斯:“不安分的小傢伙,不是么?”

“混蛋……”咬牙切齿,满面通红的玛丽娜手执单剑,向前走去,准备拿下胆大妄为的王子,顺便给他一点教训。

但就在此时。

啪!

只见王子不管不顾地翻过身来,右臂一舒,牢牢握住敌人的用剑手。

瑞奇脸色一动,不无讶异地看著泰尔斯。

就连玛丽娜的脚步也为之一顿。

“嘿,灾祸之剑们。”

泰尔斯的手臂肌肉绷紧,死命將剑锋推离自己的咽喉,嗓音在角力中微微颤抖:“还没……结束呢……”

然而那一刻,王子却觉得对方的手腕犹如生根的千年老树,又像是陷地的万斤巨石。

推之不动,撼之不摇。

“听说你们对黑剑很感兴趣,对么,”泰尔斯竭力不去想脖子上的寒冷剑锋,勉强挤出笑容:“真不巧,我对他也很感兴趣……”

瑞奇看著对方最后的困兽之斗,皱起眉头,似乎很不满意。

“聪明人应当晓得何时放弃……”

隨著瑞奇的话语,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对方的手腕处源源不断地传来!

泰尔斯倏然变色!

那一刻,瑞奇的终结之力,通过泰尔斯的手掌流进他的全身。

泰尔斯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口大锅里,盖上盖子,架上火焰。

滚烫。

刺痛。

厚重。

恍惚中,他的血液发出不安的闷响,皮肤上传来点点刺激,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动弹不得,仿佛被人紧紧箍死,承受重压。

在地狱感官中,瑞奇体內的终结之力就像无数深沉的漩涡,在万年不息的滚滚潜流中吞噬著一切。

一旦陷入其中,就无法逃脱,无力离开。

这到底是——泰尔斯痛苦地想著——什么?

此时,瑞奇的冰冷嗓音才缓缓传入泰尔斯的耳朵:

“……比如你。”

瑞奇满意地看著泰尔斯的脸色由红转白,呼吸凝滯,看著对方在自己可怕的力量下双目失神,微微哆嗦,手掌鬆脱。

每一次。

瑞奇撇起嘴角,无趣而淡漠地想道。

每一次都是这样。

当他们的终结之力涌入对手的体內……

他不屑地摇了摇头,但就在瑞奇准备推开无力反抗的泰尔斯时,剑锋下的猎物忽然轻轻一颤。

咚!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已是强弩之末的王子突然猛吸一口气,伸出左手,死死扣住了瑞奇的衣领!

瑞奇的瞳孔瞬间缩小。

泰尔斯咬紧牙齿,手上发力,拉近两人的距离。

瑞奇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泰尔斯,略带疑问:“你,你还能动?”

“身为首领,你果然很特殊,瑞奇,”泰尔斯的呼吸越来越急,额头上渗出汗水,却脸色红润,话语流畅:“他们都是冰冷而狂暴的,而你……”

瑞奇猛地一颤:“什么?”

“你的则是灼热,压抑,沉重,遮天蔽日,犹如无法逃脱的恐怖漩涡,”泰尔斯满头大汗地微笑著,感受著体內的终结之力寸寸涌上,仿佛有自觉一样驱逐、清理那些入侵体內的异种力量:

“但是那股不祥的劲头,还是如出一辙呢。”

“灾祸之剑们。”

终结之力开始漫上泰尔斯的大脑,沸腾而兴奋。

听了泰尔斯的话,瑞奇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怎么……”

泰尔斯死死捏住对方的手腕和衣领,强忍著终结之力对自己的影响,压下那股立时反击的衝动和欲望。

可恶。

不够,还不够。

他还……没有相信!

还需要……更多!

思虑间,泰尔斯满头大汗地闷哼一声。

他观察著瑞奇的终结之力特点,像不久以前模仿命运之折一样,催促著体內的力量发生改变。

灼热。

泰尔斯这么想著,体內的狱河之罪自觉奔淌起来,在他的知觉里散发出可怕的高温。

压抑。

终结之力咆哮著,覆盖上血管、肌肉、骨头,几乎所有的人体组织,如乌云蔽日,不留一丝缝隙。

沉重。

莫名的压力降临到泰尔斯的体內,隨著力量的转变而越发明显,如有实质。

遮天蔽日。

很快,狱河之罪围绕著一个中心旋动起来,仿佛要撕裂开来,又仿佛要吞噬一切——那个瞬间,泰尔斯有种错觉:无论是什么样的进攻,只要他依旧沉浸在这个终结之力组成的漩涡中,那都能轻易接下。

泰尔斯痛苦地呼出一口气:他依稀听见,他的身体仿佛一具不堪重负的机械,在令人心寒的摩擦声中抗议连连。

没人知道,在前后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他经歷了从峰顶到深谷,又从地底到云端的恐怖起伏。

相比起近似“驾轻就熟”的命运之折,这一次,狱河之罪的转变,给了他比想像中更巨大的负荷和代价。

但是……

泰尔斯竭力打起精神,望著眼前的敌人。

少年深吸一口气,握著对方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笑容如释重负:

“就像这样?”

很快,在恍惚中完成转变的新生狱河之罪,向著瑞奇的体內倒灌而去。

瑞奇起初脸现迷惑,但是隨著那股异常熟悉的力量渐渐传来,这个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

“这是……”

灼热。

压抑。

沉重。

遮天蔽日。

就像……

就像……

看著泰尔斯的笑容,感受著对方体內传来的感觉,没有什么词语能用来描述瑞奇现在的脸色。

“不……”

他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摇著头,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不可能……”

泰尔斯痛苦地咳嗽一声,稚嫩的终结之力隨即散去。

他的手离开了瑞奇的领子,无力地垂下。

旁观著的人们不明真相,听著两人的对话,面露惊疑。

焦急的桑尼想要走上前来,却被瑞奇一手挥退。

“怎么了,瑞奇?”克雷试探著问道。

但灾祸之剑的首领只是微微摇头,並不答话,尤自沉浸在难以置信的讶异里。

“我知道。”

泰尔斯颇有些奄奄一息的意味,他神色迷离,强撑著精神咬牙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想要黑剑。”

瑞奇的震惊慢慢消失,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开始正视眼前的事实。

“你到底是谁?”灾祸之剑的“克拉苏”沉声问道。

但泰尔斯只是大力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相信我,瑞奇,你不想要黑剑,”王子满面疲惫:

“你想要我。”

“你们真正需要的人。”

少年定定地看著对方:

“我。”

酒馆里的灯火比先前黯淡了许多,显得瑞奇的脸色无比凝重。

另一边,诡影之盾的钎子咳嗽了一声,提醒著灾祸之剑的人们。

“他们在做什么?”拉塞尔不耐烦地催促道:“聊天么?”

蒙面人担心地望著瑞奇,看著他压制著王子,却一动不动的身形:“瑞奇,我们应该行动了……”

他向桑尼和玛丽娜挥了挥手,后两人或谨慎小心,或咬牙切齿地走上前去。

但瑞奇却猛地抬起头!

“退后!”

灾祸之剑的首领从没有如此严肃过。

他冷冷地看著周围准备上来擒拿王子的属下们,寒声道:“你们全部。”

僱佣兵们齐齐一怔。

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瑞奇就撤开右手的剑锋,有力的左手扯起泰尔斯的衣领,將他从地上一把提起,狠狠摔上身边的桌面!

砰!

在巨响中,泰尔斯痛苦地仰躺在桌上呻吟著。

但他还来不及反应,瑞奇就倒转剑锋,破开空气,向著他的脑袋凭空刺下!

咻!

泰尔斯大脑一空。

咚!

一声闷响,剑尖堪堪掠过泰尔斯的头皮,深深地钉进了桌子里。

距离泰尔斯的额头只有一寸。

王子的余光瞥过剑锋的冷光,在扑通扑通的心跳中,震惊地看著瑞奇的双目。

“嘿,小心!”

钎子瞪大眼睛,伸手失声道:“我们可不想拿到一具尸体……”

但瑞奇没有理会他,蒙面人更是冷冷拦在钎子的面前,不让他前进一步。

灾祸之剑的首领慢慢地弯下腰,靠近惊魂甫定的泰尔斯。

“告诉我。”

他的手依旧握著剑柄,扭动著剑刃,在被刺破的木头里发出嚇人的摩擦声:“狂妄的王子殿下。”

瑞奇一字一顿地道:“你……尝过死亡的滋味吗?”

他双目如冰,就连瞳孔里映射出的灯光都寒意满满。

那个瞬间,蒙面人和克雷齐齐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覷。

像是知道了什么。

泰尔斯死死盯著对方的眼神,消化著对方的话语。

死亡的滋味。

对方听懂了。

泰尔斯心中鬆了一口气。

他的目的,达到了。

但显然,其他人並没有听懂。

“尊敬的克拉苏,恕我直言,也许他触怒了你,但是您手上的这位王子极有价值……”钎子似乎很担心瑞奇的语气里蕴藏的意味,只见他满面焦急地举著双手:“如果您对他有不满……”

瑞奇突然回过头,怒目圆睁,凶厉冷喝:

“闭嘴!”

钎子为之一哑,剩下的话被堵死在嘴里。

下一秒,瑞奇扭回头,继续盯著桌子上的泰尔斯,厉色道:“回答我,王子。”

他呼吸急促:“你,见过死亡吗?”

此刻的瑞奇就像一只爪牙锋利,鬚髮怒张的凶兽,再也没有初见时的恬淡与漠然。

死亡。

泰尔斯皱起眉头,思绪飘远。

【只有熬过死亡的人,才有资格运用並掌控它。】

【在它与你合而为一的剎那,你就游离在生死之间,模糊了存亡之界。】

咀嚼著曾经的一幕幕过去,王子一边恢復著方才的消耗,一边捏紧拳头。

而瑞奇依旧挟持著他,半点不见放鬆。

酒馆里的窃窃私语慢慢消失,僱佣兵们虽有不解,却依旧固守原位,等待著首领的决断。

几秒钟过去了。

“当然,”只见王子咬著牙齿,气息紊乱:“我见过。”

“比你想像的还要多。”

瑞奇的眉头慢慢鬆开。

“但你活著。”他缓声道,盛怒和震惊慢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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